第66章 (上)
虽然牺牲了自己的一点隐私,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他成功安抚了埃德温的证明,扎尔斯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要说他不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开那一枪,这肯定是不可能的,这是他短暂人生中的一个巨大转折点,而他现在已经记不清自己经历过什么,准确地说,是他以为自己知道,事实上好像恰恰相反。
他当然想知道,但如果这件事要从埃德温口中听到真相,扎尔斯又觉得有点别扭,还有点遗憾。
事实真相不是由他自己回想起来,也不是当时在现场的知情者告知他,而是由埃德温用特殊手段看到再转述给他。身为当事人,他连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的权利都没有,即使是为他进行心理辅导的那些人,也没有谁告诉过他什么,好像只是他自己忘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那对他来说分明很重要。
扎尔斯闭上眼,感觉到埃德温略凉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奇异地缓和了他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
“什么也别想,放轻松。”属于埃德温的声音说。
扎尔斯无奈道:“你也太难为我了。”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又有肢体接触,要他什么都不想简直比做梦还难。扎尔斯按捺着有点雀跃过头的心跳,又觉得自己除了记性以外还有个地方也不太好。
他……最近好像对埃德温的行为有点反应过度了。
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埃德温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继续在他的记忆里搜寻那件事的片段,并且很快有了收获。
如果把人类的记忆比作一盘磁带,扎尔斯有关毕业前夕那次意外的记忆就像被反复读写过,已经有点难以辨认原貌。埃德温把这盘磁带细细梳理,从中挑选出那一截痕迹明显的,然后把它抚平展开来看,从中窥见了扎尔斯曾经经历过的事。
他看见了比现在青涩一些的扎尔斯,头发被削剪得很短,两侧露出一点头皮的颜色,穿着简单普通,便衣打扮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扮演着跟班一样的角色,小心翼翼地接近一辆车,企图和里面的人建立交流。但他们的伪装被对方看穿,事态顿时发生了巨大改变,眼看就要有人质被撕票,扎尔斯和同行的男人来不及交流眼神,几乎同时拔出了枪,对准眼前的歹徒——
“砰!”
一声枪响,却留下了两个弹孔,一个打在绑匪拿着利器的手上,另一个则贯穿了他的额头,血汩汩地从这两个洞里流出来。
他死了。
扎尔斯的记忆在这里出现了偏差,他似乎一直认为和自己同行的是谈判专家,直到从他手里夺走枪之前都两手空空,但事实上,这个人和他一样有配枪,看起来像是怕他情绪不稳失控走火才缴了枪。
至于是谁打中了手腕,又是谁打中了额头,埃德温无法从本就模糊的记忆里分辨,但他反复回看这段记忆,在“倒带”中仔细观察两人的动作和弹道轨迹,最后终于确认:打中手腕的子弹应该才是从扎尔斯的枪里射出的。
警队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及时击毙歹徒”的功劳颁给扎尔斯,却丝毫不提歹徒手腕上的贯穿伤,事后的表彰也只提及扎尔斯击毙歹徒,对那道再明显不过的伤痕只字不提。当时的情况下,其实哪怕不把绑架犯当场击毙,他也会因为这道伤放开那个一直挣扎的小女孩,扎尔斯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开枪打他持刀的手,另一个人却直截了当地打中了他的头。
埃德温猜想,应该是有人想把这次对比之下产生的“失误”抹消,却苦于有一个做了正确选择的新人在自己身边,于是无奈之下抹消了手腕受伤的记录,将自己开出的那一枪安在扎尔斯头上,让他立了功。
至于扎尔斯的记忆混乱……
可能是他自己对是否曾经开枪有所怀疑,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可能是在那不止一次的“心理辅导”下才开始怀疑自己。
埃德温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毫无所觉,不设防备的扎尔斯,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如果是前者还好,至少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才走进了死胡同;如果是后者,他就是在自己信任的对象刻意引导下,逐渐开始相信谎言,怀疑自己。
某种意义上,扎尔斯的遭遇和他有点像。
无论出于利己主义还是“为他着想”,让扎尔斯变成这样的人都没安好心。他在扎尔斯的意识里读到了迷茫和抗拒,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开始自我怀疑,被隐瞒的不知道是真相还是尖刀,无论谁有这样的遭遇都很不好受,他自己也是这样。
在看到那个陨盒之前,他一直把弗莱沙当作背叛赫尔莱特,害他离开白地沦落到在地狱生活的元凶。他憎恶着,愤恨着,不平着,在赫尔莱特消失以后时常想要怎么把弗莱沙碾碎,为此锻炼自己的法术和各种武技,成为了赫尔莱特称职的继承人,白银荒漠的新主人。他想过很多次见面时该怎么让弗莱沙跪地求饶,诚心忏悔,却没想到当自己打开一个气息陌生又熟悉的陨盒时,会从里面看到弗莱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