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琅玡(十)(第3/4页)

竟是两难之局——郑太后的下马威果然还是来了。

她踟蹰了片刻,站起身来,走到临淄王后身侧,施了一礼,道:“虽愿为太后解忧,然臣女年幼无能,恐怕不能弹压。请借太后金印,借您的威势,臣女方敢去。”

郑太后听她第一句推拒,先是皱眉,后又被她第二句话捧得喜笑颜开,佯作怒颜,笑责她:“你这是巧言令色,狐假虎威。”一面使人去传金印。

朱晏亭郑重其事接了金印,恭恭敬敬双手托在掌中,随王后走出了六英殿。

鸾刀所携的密旨因皇太后说要睹物思人,留在了六英殿,纳采的雁璧等物仍旧携着,随行而出。

甫一出殿,朱晏亭便对王后道:“劳舅母稍待,片刻即好。”

择一宫室,入复壁中,换上了鸾刀的宫人之衣,发髻拆解,仅留脑后单髻,以面衣覆面。

鸾刀换上她的衣裳,携西垂殿玉牌,匆匆绕偏僻复道回西垂殿去。

王后见她装束,惊了一惊。

朱晏亭轻声解释道:“陛下还不愿昭告天下,还望舅母为我守密。”

“这是自然。”王后见左右无他人,紧握她手道:“那日一见你,便知你将来贵不可言,我果没有看错,选的是你,我很欢喜。”

朱晏亭回握她手:“舅母至安危于度外,雪中送炭之恩,晏亭没齿难忘,只期来日结草衔环,望报一二。”

“好孩子。”王后目中泛泪,悄悄转过头去,轻抬手臂拭去眼角湿润:“我正艰难,有一桩事呢,等你登位,再来找你。”

朱晏亭大抵能猜到所为何事,轻轻点首。

二人不再言语,一人在前,一人受托太后金印在后,略行一盏茶的时间,到了苍梧台西北角的蕲年殿。

大事未决,诸女不敢离开,等候在庭中。

听门外有齐整的步履声,衣料窸窣之响,都道皇太后将至,谢白真与朱令月双双跪拜,殷嫱等贵女也匆忙从房前走来行礼下跪,跪了一整庭。

临淄王后先走进来,却让到了一边。

而后,一身形容长,梳螺髻,身着宫人服,脸覆面衣的人走了进来。

将手中所托太后金印,往前轻轻一举,俯视诸女:“请起罢。”

一听到声音,谢白真骤然抬起头来,正撞上朱晏亭垂下的双目,那双半隐于障纱的凤目流光溢彩,半遮半掩,仍生俯察迫视之威。她浑身上下,唯有一手、单眼未经衣料遮挡,面衣外露出的一点肌肤,白若羊脂,吹弹可破。

何等宫娥竟有如此姿态?天家之奢竟至于此?

谢白真头一个拂衣而起,想到自己跪拜一奴仆,便有些羞恼,冷冷问:“你是谁?”

朱晏亭回答:“我是谁都可以。”

谢白真顿生恼怒之心,嗤道:“观你衣,察你貌,不知是哪里的宫人。你难道不知道我等的身份?白受我等跪礼,既然看清了,还不速速向我等行礼?”

朱晏亭闻言,却不恼怒,却微微一笑:“你就是豫章王王后的胞妹,谢白真?”

谢白真不屑于多言,冷转半身,拂了拂衣。

朱晏亭道:“你跪下。”

谢白真勃然大怒,正待言语。朱晏亭衣袂微动,缓行一步,手中金印至她眼前。

谢白真先是让脸,侧颊瞬间惊了惊,发现临淄王后竟对着她的手也屈身作礼,还未平起上身,立时省神过来,了悟这竟非寻常金器,能让临淄王后也行礼的,必是太后金印。

黄煌一片之物,直欲抵上面颊,她眼睛被光所刺,未及多想,已屈膝跪倒,匍匐在地。

朱晏亭眼眸低垂,看她埋下的脖颈:“皇太后宫中人执印至,如同太后亲至,你有什么要说的,可说与我听。”

谢白真轻轻喘息,慢抬双目,转过头去,看向跪她身侧的朱令月:“诸位女官未曾见过,我却在画册上见过,她头上梳的,分明是逾制发髻,乃昔日章华长公主大婚时所梳的反绾莲花髻,曾名动长安,天下无二。长公主爵比诸王,封国治事,她的发髻岂是寻常一世家之女梳得?”

朱令月一听,一张被抓红的俏面,登时泛出雪白,忙道“你胡说,这分明是——”

她脑中回想那日去沙渚上令朱晏亭的侍女梳头的场景,须臾之瞬,回想了一遍,却发现她那个被囚于沙渚、等待嫁给吴郡守的姐姐,没有只言片语定论过这是什么发髻。

她和阿母只知好看,竟然因为从没见过,中了这么艰险的计谋。

朱令月登时如处冰窟,浑身发凉,着急辩解,却嘴唇颤抖,不知从何说起。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那携印而来的宫人,发现她也在看自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她的眼睛,眼帘轻轻垂着,其间神态,有些温柔,又有些哀悯。

她恍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膝行而前,轻轻抓住她的衣摆:“我不知道,我是中了别人的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