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沧海(八)(第2/3页)
谋反这样的罪,就算莫须有,也足够李弈夷三族了。
先太皇太后的母族张氏被陷以谋反,没有铁证,照样杀得干干净净。
齐渐只觉这事邪门至极,小声嘀咕着,放下车帘,打发了小吏,对驭者说。
“去舞阳长公主府。”
车辙轧过道上泥水,缓缓驶离凄风惨雨的诏狱。
舞阳长公主的府邸在华恩坊。
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嫡女,今上的亲妹妹,这座长公主府馆台精砌,楼阁连甍,奇山碧水薜荔扶疏,珍禽异兽闲散庭中,齐渐看了都忍不住流连观赏。
齐湄在池畔钓鱼。
雨还在下,水面激起千点涟漪,她的鱼线如一缕雨丝。
池畔撑着华盖,池中开着菡萏,靠着池边停泊一艘船,其上烟火袅袅烹制茶水甜汤,从池里新鲜捞出来的乌菱,很快就被清洗干干净净,带着荷香堆在盘中。
“你来了,坐。”
齐湄的娇俏只给皇帝,是不会对他假以辞色的,也从不对叫兄长,她说话时眼睛还盯着鱼线。
齐渐心里有事,看她钓了半日,总不见收线。
“学姜太公啊?”他随口问。
“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我钓鱼是不愿有鱼上钩。”齐湄接过侍女剥得干干净净小小巧巧的乌菱,没有入嘴,随手抛在了池中,惊散游鱼。“钓上鱼,就没有钓鱼的趣味了。”
齐渐心中暗道她闲,闷得都有些怪脾气。
“有话和你说,你把身边的人散一散。”
“散什么,我这里没有外人。”
齐渐望着池面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真打算把李弈往死里整啊?”
齐湄挑起眉梢:“不然呢?”
“你别再闹了。”齐渐神情渐渐肃穆:“你以为你只想弄死李弈,你那丞相舅舅趁你的机会,还有别的意思……这里头的水太浑了,你才多大就敢掺和。”
齐湄转头看他,弯着眼睛,嫣然一笑:“孤想李弈死,我舅舅也想李弈死,你那连襟的临淄王他们家也想李弈死。皇兄不是常说一句话么,‘志趣相投,一拍即合,就如泾渭之水,清浊同举并东流,不用分这么多你我’。”
齐渐见她一派天真姿态,怒气渐起,越说越急,“你学也学不像样。临淄王派了这么多人来东宫,宝还押在太子身上,他帮你是想扫除李弈一家独大,现在祸水波及到了东宫,他儿子锒铛入狱,你猜他现在怎么看你?还有你那丞相舅舅,他的心思就更大了,他矛头指的可不简简单单是皇后和太子,而是尚书台。你以为你这些花样瞒得过谁,酎金案还看不明白?别招皇兄腾出手来,亲自收拾你。”
齐湄一张玉面渐阴渐沉,拾起雪白乌菱咬下一口,慢慢咀嚼了。
“其他人想干什么,我不想明白,也不用明白,我只想要他死。我去牢里劝他了,他不肯死。你不如使一刺客杀之,皇嫂和侄儿也免被牵连,皇兄也会心里谢你。”
齐渐被她话里的寒意惊到,怔怔良久,问:“你究竟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齐湄垂下眼睫,望着手中被咬了一个小小缺口的乌菱。
“你作王孙所求为何?就为了绫罗绸缎、衣食肥甘?不会吧。”
随手又将乌菱抛到了池塘里,“咚”的一声。
“你们、他们,奔忙一场,不就是为了所欲者得,所恶者除。若我欲而不得,所恶者不除,从此往后,还由得这人从此在我眼皮子底下高官厚禄,呼风唤雨。我这长公主,不如让给你做?”
……
雨还在下。
刘壁的死讯也是在这场雨里,被滕白驹通报给李弈的。
滕白驹任职于廷尉寺,是朱恂多年好友,前些日子不敢太张扬,这两天才敢上门来。
“三天前寺正亲自过的刑,没熬过去,昨晚死了。”他为掩人耳目一身皂衣,低声通报给他:“放心,什么也没说。”
只见牢里一动不动的“血人”怔愕一瞬,抬起头来。
他已面目全非,眼眶还是在哀恸之下红了,与报丧的滕白驹双目相对,嘴唇张开颤抖,不发一言。
刘壁在章华长公主还在的时候就是他的亲卫。
章华除国以后他本可跟着王安在郡兵中任校尉、却铁了心要跟着被章华士族排挤的自己,多年没有擢升,军饷少到不能养家糊口,他却毫无怨言。
他被朱恪设计困住的时候,也是刘壁违抗军令逃出军营,去找的朱晏亭。
刘壁跟了他十年。
好不容易熬出头了,被他带到长安。
打仗、升官,封军爵,去年还在长安置了一座宅子,要把娘从章华接过来。今年年节的时候,还说要娶门媳妇、生个娃。
大好年华的三十儿郎,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窝窝囊囊的死在这个鬼地方,死在包藏祸心小人的刑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