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万艳书 贰 下册》(9)(第7/8页)
“后路?”万漪泫然泪下,却又很快收束了泪珠,“唉,你知道吗?前几天我梦到咱们刚落进这里不久后,被白家妈妈领去西市观刑那一天。”
“书影她爹?翊运伯?”
“嗯,影儿当时在法场活祭她父亲的情形,历历如真。我被吓醒后就躺在那里想,倘若那行刑台上的是我家大爷,我是绝不能再独活了。”
佛儿一听之下,倒真有些吃惊,“怎么,你还能跟他一起死不成?”
“照理说,死就该一起死,不该一个先、一个后,但是……对,我不能跟他一起死。”
“这就对了呀,别说傻话。”
万漪举眸望来,惨然一笑,“他被正法前,我会先了断我自个儿,死在他前头——他眼皮子底下。”
“你这说的什么鬼话?”
“大爷他家里出这么大事情,我却束手无策。我拍遍了他那些朋友的门,可没一个人肯见我一面,最后还要靠你去替我奔走……我、我太怨恨我自个儿了,这样子渺小、这样没用。与其半死不活地挨着,倒不如上大爷跟前去,也好叫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变脸,脸一变就不认人了。佛儿,承蒙你一番衷言,不过我……我不需要再留什么后路,真走到那一步,我就拿我的血给我家大爷暖暖路,别让他最后一程走得冷冰冰的,就完了。”
讲出这些话时,万漪的眼眶已变得干干的,但她的全身仿似都在流出眼泪。
还没等佛儿想通是怎么回事,她就发现自己的脸上竟布满了热泪。为了套取情报,她曾无数遍聆听万漪讲述她与柳梦斋的“爱”,然而佛儿听到的只是“蠢”——她眼下仍旧觉得他们俩蠢极了,所以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为了人们的愚蠢而流泪。
她迅速揩去了泪迹,吸了一口气,“那你家人呢?你不管他们,能安心吗?”
“对他们,我自有安排,总之尽了我这份孝心便是。”
佛儿无与伦比的机敏立即抓住了言外之意,她推断除了这只钱箱,以及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和衣料以外,万漪手里头还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所以柳梦斋在入狱前曾向这位深受他信任的情妇寄顿过什么?
这一想法马上熄灭了佛儿对万漪残存的温情,她看她又重新像是狼看羊。
“姐姐,你这阵子正伤心,我也不强劝你,既然你怕家里人在钱上和你找麻烦,我就先拿去替你保管起来。你才说有三件事要托我,还有一件是什么?”
万漪挤出一丝感激的微笑,捏了捏佛儿的手道:“我知已烦了你太多,可,能不能请你得空时再去萧老板那儿跑一跑?他一向得马大人青眼,多少能打听到些什么吧。佛儿,你千万别替我心疼钱,这时候,有关于我家大爷的一个字,也比一两金子重。”
其实佛儿之所以花费心思谋取万漪的钱财,并不是想要挥霍享受——她远比那成熟得多——她想的是拿钱去拉拢萧懒童。而她拉拢萧懒童,也不为别的,只为向唐席发起奇袭。因佛儿深恨唐席查知了她真实的身份,也深恶把柄为人所攥的屈辱,所以已决意除掉唐席。但她不过是个以出卖色相为生的小女子,对方却贵为帮会会首,势力遍布朝野,她想对付他,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过留门之倾覆则让她发现,原来好像万漪这样不起眼的边角人物,竟也可以被拿去凿空神坛的地基,去推翻一座看似无可撼动的高楼。而经过细致考量后,佛儿认为萧懒童完全有可能成为这个关键的“边角人物”。首先,他是唐席的心腹——否则一开始唐席就不会派他来捧红她,也不会在两人反目后继续派他来稳住她;其次,萧懒童和唐席的朋友、敌人皆有往来,他那座配春堂就是四通八达的信息网;最后,佛儿估量着萧懒童也像她一样,多多少少帮唐席干过些见不得人的阴谋;但无论他是忠心效命,抑或像她一样被人捏住了死穴才不得不隐忍听命,只要她和他相处得足够亲、足够久,她就一定能在他的有意无意间吐露的只言片语里掘出些什么。佛儿坚信,不停地掘下去,迟早能掘出唐席的坟墓。
而掘墓人这一精细无比的工种,还是唐席手把手教会她的。
正因存了这隐秘的念头,佛儿才打算全力推动自己与萧懒童的关系更进一步。萧懒童虽然不会受女色魅惑,但他维持名伶的排场是少不了真金白银的,以钱动之就是最便利的法子;不过佛儿不至于傻到正大光明地送钱给他,这将马上引动对方的警觉:你对我怀有何种企图?
不,无法察觉的行贿才是最为有效的行贿。
而借由万漪,佛儿正好能达到自己不留痕迹讨好萧懒童的目的——反正是那狗丫头自己要求送钱给萧老板的呀!于是佛儿当仁不让地收下了万漪交托给她的那只钱箱,又潦潦草草应付过局上的客人,之后就直趋配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