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第8/11页)

中禅寺扬起单眉。

“过去的人……例如征服者会满不在乎地蔑视被征服者,把他们当成妖怪看待、称他们为妖怪,因此产生了奇妙的误解。人就是人。听好了,他们还是异人的时候,身上包裹着神秘的面纱,那是畏惧,也是信仰。然而他们却突然露出了底下的脸孔,引来了众人困惑。共同体内部一时之间陷入混乱。然后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啊……”

多多良第三次拍膝。

“……我总算懂了。这就是怪异的解体和再构筑。”“说的没错。幻想一度被解体了。人们发现了神秘不可思议的技法只是一种技术,每个人都能够使用。使用技术的人不是鬼神,什么都不是,只是人类罢了。於是原本笼罩其上的神秘离开异人,悬在半空中,不久后结实成某些形状。那就是——妖怪。”“那么……怪异的最终形态……”“是啊。所以工匠就是河童,但是工匠获得公民权以后,变成工匠本身邂逅了河童。神性从对象分离开来,然后神性与其他各式各样的要素融合,以人们能够接受的形态再次构成。所以妖怪发挥的是一种救济装置的功能。只是……”“只是?”

“例如工匠获得了公民权,但是靠解剖动物尸体或以制革为业的人无法得到公民权,就这样被编入社会;这种情况,他们是以人类的身分受到歧视。由于神性遭到剥夺,反而更惨。虽说四民平等,但旧幕府时代在组织中还準备了一个四民之下这个阶层(注:江户时代,分为士民工商四个阶级,此外另有贱民阶级,如秽多、非人。进入明治时代后,明文规定四民平等。)。虽然身分等同于职业的时代早已结束,然而影响仍在,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就是啊。”多多良说。“可是就像中禅寺说的,妖怪与歧视是不可分割的呢。不管是附身妖怪还是其它,最后都会归结到这里。”“妖怪死绝之后,这点反而更形清晰了呢。”中禅寺以有些落寞的口吻说,重新振作似地接着说道。

“不过……除了被编入社会的使役民以外,例如以『桑卡』(注:此为音译。发音为sanka。)等蔑称被称呼的山民及一部分的水民,直到明治时期,都还一直是异人。因为他们直到明治以后才受到歧视。但是鸟口……例如说刚才的剪刀。”“咦?哦,剪刀。”

“剪刀是很简单的道具,所以很早就被纳入生活当中,不过仔细想想,就知道它并不是简单的玩意。要造出一把剪刀这种咒具,需要炼铁为钢的技术,而加工成钢,需要精炼与采铁等技术。”“说的没错。”

“把手部分如果缠上皮革,就需要鞣皮革。百鬼夜行中出现的各种道具,全都是靠木工艺、金属工艺、以及皮革工艺和纺织制成的。它们背后不只有使用这些道具的技术者,还隐藏着木雕师和产铁民等身影。再往前推则有着输入这些技术的、例如秦氏等渡来民的影子……”“唔唔……”多多良低吟。“百鬼夜行中国也有。《今昔物语集》里也提到过。可是不管参考哪一个文献,都与《百鬼夜行绘卷》上的图像不合。不仅如此,和刚才说的《付丧神绘卷》也不同。没有任何一个文献说器物会大游行。可是……如果这与渡来人有关的话……”多多良抱住了头。

中禅寺说:

“用不着烦恼成那样吧?把木偶人形或式神放水流,是让人形乘载污秽随水流去这种阴阳道的祓褉咒术——也就是后来的女儿节娃娃,而这是……”“祓疫神——御灵会(注:起源于平安时代,为镇压疫神或死者所进行的祭典。京都的祇园御灵会特別有名。)吗?”“对,像祇园……”

“牛头天王(注:牛头天王原为印度祇园精舍的守护神,在京都祇园社以除疫神的身分受到祭祀。)。”“奥州流传着牛头天王是河童父亲的传说。”“唔唔……祇园祭……祓除疫鬼的队伍吗?”“不管怎么样,都是渡来神吧?说到渡来神,像是新罗明神、赤山明神,还有……”“哦,摩多罗神吧。这么说来,我记得摩多罗神这个神明,被当成与牛头天王——须佐之男命(注:亦写作素戋鸣尊,是日本神话中伊奘诺命之子,天照大神之弟。)同体呢。”“对,摩多罗神是天台宗的异端——玄旨坛与归命坛的秘密本尊,有一段时期被当成后户(注:后户即佛堂背后的入口,一般安置本尊的守护神,或更根源性的神佛。)的护法神,是全国常行三昧堂的秘佛,是非常神秘的渡来神。不是有衪的祭典吗?像是……京都的奇祭,秦氏根据地太秦广隆寺的牛祭。”“对对对,那个祭典非常奇怪呢。舞蹈很怪,祭文更奇怪,应该也没有传下是谁制定的,呃……木锤头上戴木冠……”“无异于百鬼夜行——他们自己说这祭典就像百鬼夜行。顺道一提,多多良,你曾经认定庚申讲的本尊青面金刚就是哪吒太子吧?”“论据多不胜数。不过不只是这样而已。庚申信仰很复杂……啊,摩多罗神也是。”“对,你以前曾经说过摩多罗神也可能是青面金刚。虽然没有确证,但我认为应该就是如此,那么这个休喀拉……”中禅寺翻着桌上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