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战争 第一章(第2/5页)

乔激烈的热情让他感到悲伤,还有一点沮丧。但说到底,乔本来就是这样。她的热忱总是热得发烫,但她到底会站在两相敌对阵营的哪一侧,机会是一半一半,事情就是这样。她可能同样轻易地付出激情拥护和平主义、狂热地拥抱着殉难者。

她现在控诉似的对赛巴斯钦说道:“你不会这么想!你认为一切都会跟过去一样。”

“世界上一直都有战争,而战争从来就没有带来多大的改变。”

“对,但这一次是完全异于以往的战争!”

他忍不住露出微笑。

“我亲爱的乔,事情如果发生在我们身上,那就是不一样。”

“喔!我跟你说不下去了,就是有像你这样的人……”

她住口了。

“对,”赛巴斯钦鼓励她说下去,“像我这样的人……”

“你以前不是那样的。你以前有理念,现在却……”

“现在我埋在钱堆里,”赛巴斯钦严肃地说道,“我是个资本家,每个人都知道资本家是自私的猪猡。”

“别瞎说。不过我确实觉得钱相当地……嗯,让人窒息。”

“是的,”赛巴斯钦说,“这样讲很真确,不过问题在于钱对人的影响。我会很同意你所说的:贫困是一种蒙福的状态;从艺术的角度来说,这可能就像花园里的肥料一样宝贵。可是要说因为我有钱,我就不适合预测未来,特别是战后可能会有的状态,那就是无稽之谈了。就因为我有钱,我的判断更有可能比一般人精准。金钱跟战争非常有关系。”

“对,不过因为你完全从钱的角度来考量,你就说永远会有战争。”

“我并没有这么说。战争总有一天会消失——大概再过个两百年吧。”

“喔!那你是承认,到时人类可能会有更纯净的理想了?”

“我不认为这跟理想有什么关系。这可能是交通运输的问题;一旦飞行成为常态,就等于让国与国合而为一了,就好像‘前往撒哈拉沙漠的空中巴士,每周三跟周六行驶’,国与国之间距离变近了,彼此成为伙伴,贸易将有革命性的改变。从各方面来看,世界会像是缩小了,人们早晚会把各国看成像是郡县一般的地方。我不认为那些老生常谈的‘四海皆兄弟’是从美好的理念里发展出来的——那会是一种常识层面上的简单事实。”

“喔,赛巴斯钦!”

“我惹恼你了吧?我很抱歉,乔。”

“你什么都不相信。”

“唔,你明知你自己才是无神论者啊,虽然那个词已经退出流行了,我们现在会说我们相信着什么!我相信耶和华,可是我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而且你错了,我相信美,相信创造,相信像弗农的音乐那样的事物。从经济层面来说,我实在看不出它们有什么价值,然而我确定它们比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东西都重要。我甚至准备好(偶尔)为了它们浪掷金钱。对犹太人来说,这样很多了!”

乔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她问道:“你给《塔里的公主》怎样的评价?赛巴斯钦,说实话吧。”

“喔,还蛮像是一个在学步的巨人——一场没有说服力的演出,然而它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会,我十分确定。只要他没有在这场该死的战争里送命就好。”

乔打了个冷战。

“这好可怕,”她喃喃说道,“在巴黎的医院里工作时,人会看到某些事情。”

“我明白。如果他只是受伤或残废了还不打紧——不像小提琴家,失去右手就完蛋了。身体残缺无所谓,只要他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就行,这么说很残酷,可是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有时候……就算那样……”她没有把话说完,就改用另一种口气说话,“赛巴斯钦,我结婚了。”

就算体内有某个东西让他痛得一缩,他也没表现出来。

“你结婚了?亲爱的,拉马尔离婚了?”

“不。我离开他了,他是个混蛋——一个混蛋,赛巴斯钦。”

“不难想象。”

“我并不感到后悔。人总得过自己的人生——去取得经验,这远比从人生中退缩来得好,迈拉舅妈就无法了解这种事。我不会去亲近伯明翰那些人,我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觉得羞耻或后悔。”

她不驯地凝视着他,而他回想起普桑修道院树林里的乔。他想着:“她还是一样,冥顽不灵、叛逆又可爱。那时候就看得出她会做这类事情。”

他温柔地说道:“我只为你一直不快乐感到遗憾。因为你一直不快乐,不是吗?”

“那很恐怖,不过我现在已经找到我真正的人生了。医院里有个受重伤的男孩,他们得替他打吗啡止痛。他退役了——虽然身体康复,但已经不适合服役。不过吗啡让他上瘾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两周前要跟他结婚,我们要一起对抗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