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兽(第16/25页)

左门是个伟人。母藩虽是个小藩,但江户留守居役毕竟是个要职。若是遭人诬陷而失势,家人当然要臆测是有人欲与其争权夺利所致,绝不可能想到或许是农户因妻女遭奸淫而行的报复。

若是如此,便不无可能说服其家人。又市打的,就是这么个算盘。

倘若左门之妻女是委托人,那么即便将其夫、其父生前恶行据实以报,想必也不可能轻易相信,甚至连此形同人死鞭尸之言都不愿听。不过,又市自认必能将她们说服。毕竟是凭舌灿莲花之技混饭吃的小股潜,这点自负当然不至于没有。若是女人家,理应不难同意左门的行径是如何令人发指。若能如此说服,便可能使其妻女打消复仇的念头。至于撤销的酬劳,只须由阎魔屋支付便可。

又市原本是如此盘算的。无须设局,亦无须罗织花言巧语哄骗。只须据实禀报,以真相说服便可。

又市估算,若能尽快行动,五日应是绰绰有余。

孰料,这如意算盘竟打不成,情况完全出乎又市的意料。

左门之妻对丈夫的恶癖早已知悉,而且还为此恶癖所苦,只能默默忍耐。其女亦是如此。

仔细想想,此恶癖早已超乎厌妻纳妾、沉迷于寻花问柳的程度。每晚强与自己女儿同龄的不同女人共度春宵,百般凌虐后再踢出门外,其色迷心窍的程度,已到了万劫不复之境。

左门的荒唐行径,在接下留守居役一职赴任江户前便已开始。家人岂可能毫不知悉?既然知悉,便不可能毫无感觉。左门所为令妻子甚是痛心,曾数度好言劝阻,但左门总是不为所动。

左门位高权重,颇有人望,故除家中亲人,藩内无人敢据理谏之,何况又得顾及武家,甚至母藩的体面,故家中无人敢与外人咨商此事。

赴任江户后,左门的行为变得更加荒唐。

左门之妻对丈夫的恶行忧虑不已,据传曾向妻女遭左门染指的人赔以银两,尽可能弥补其夫之罪。这些银两似乎就成了阎魔屋所收下的酬劳。

真相与自己的推测的几乎完全相反。

左门之死,的确令他的家人悲不自胜。本已出嫁的女儿,亦因此被遣回娘家。但同时,又市发现左门一家也因此松了口气。

那么,差人报复的究竟是谁?

这下,又市无路可走了。

时间仅剩一日半。如今,已没有充足时间再前往下野。只得快马加鞭赶回江户,先去立木藩的江户宅邸碰碰运气,但实际上还是无计可施。

又市朝立木藩藩邸内的栎树下一坐,再次叹了一口气。

真要乖乖受死?不。死的可不止又市一个。阿甲、山崎、林藏、巳之八也都难逃此劫。既与对方有了协定,如今也只得将尚未被发现的同伙一一招出。如此一来,长耳仲藏也将遭逢杀身之祸。

这不就等于人是我杀的?又市自怀中掏出包巾,朝头上一绑。既然难逃一死,至少也该向仲藏把经过解释清楚。要是毫不知情就莫名其妙送了命,那秃驴想必也不服气。

又市感觉坐立难安。就在此时——

“小老弟。”栎树后突然有人这么一喊,“小老弟可是有什么苦恼?”

此人嗓音颇为粗犷。回头望去,只见树后站了个彪形大汉。或许是满脸胡子的缘故,看不出他的年纪。

又市默不作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

“瞧小老弟你年纪轻轻却不住叹气,任谁见了都不免好奇呢。”话毕,巨汉在树下坐定。此人装扮称不上洁净,看来既不是武士,也不是百姓,难以看透其身份。

“好奇我吃哪行饭的?噢,算是个工匠吧。”巨汉说道。竟然被他给一眼看透了。“瞧你神情不大寻常。噢,但想必是不愿意让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知道,我也没打算多问。但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小老弟,你该不是打算寻死吧?”

“倒没打算寻死,只是有人要取我的性命。”又市回答。这可是真话。

听起来还真危急,巨汉说道。

“的确危急。唉,我自己反正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好在乎,但还得拉上许多人陪葬,可就不合算了。根本不值得为那桩事赔上好几条性命。”怎么算也不值得。

“赔了性命,事情就能解决?”

“哪可能解决!”又市也坐了下来,“我没打算说什么大道理,但人命这东西除了一命换一命,还能用什么偿?”

“意思是杀了人,就该偿命?”

“但这不就成了单纯的以牙还牙了?”报复根本没任何意义。

“你认为,人不该报复?”

“我可没这么说。但吃了亏就想讨回来,到头来对方还是要找你算这笔新账。虽不知武家的决斗是怎么一回事,但复仇这种东西永无止境。被人杀,杀了人,再被人杀,不过是挟着仇恨的你来我往罢了。双方都非得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才能甘心。除了换来满心的空虚,这么做还能赚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