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兽(第17/25页)

瞧你这小鬼头,说起话来还真有趣呀,巨汉笑问:“这么做真的一无所获?”

“当然一无所获,双方都吃亏。一再反复地一命换一命,到头来根本没半个赢家。杀人的和被杀的,都明显吃了亏。不过,有时牺牲一条命,倒是可能救回好几条命。”

“若死一个能救回许多个,牺牲便是无可厚非?就是所谓一杀多生,是吧?”巨汉问道。

“世间哪有什么是真正非不得已的?总之人死了,保证就一了百了!”又市大声说道。同一个素昧平生的家伙说这些有何用?“切腹、决斗、复仇都一样,又不是打仗,却得杀一个是一个的,有什么好开心的?难道非得杀了人,才分得出胜负?老头子,难道非得如此不可?”

“或许有些时候,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又市气愤地手击树梢说道,“就算再走投无路,也绝对有办法消弭化解。是顾此失彼,还是彼此两全——全看有多少智识。”

“智识?”

“没错。”

“看来,你还没死心呢。”

“何以见得?”

“刚才你曾嘀咕自己反正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好在乎。还以为你早有了大不了一死的觉悟呢。”

但有谁甘心一死?又市说道:“我可不是贪生怕死。反正根本没什么来世,谁死了都是一了百了,何其爽快。我不甘心的是,如今我若乖乖受死,便将殃及许多同伴。我——”

想救他们?巨汉问道。

“我哪会有这志气?方才都说了,是不合算令我不甘。我天生最恨的,就是不合算。”

“不合算?”

“没错。对方若仅是讨回自己亏损的部分,我倒是心服,况且我们的确讨过了头。但为此就得将我们赶尽杀绝,显然就是对方讨过头了。”

不仅讨过了头,对他们也没半点好处。

“小老弟。”巨汉说道,“不讲道理乃世间常情,哪可能事事合人意?勤奋认真不一定有福报,放浪形骸也不一定就有恶报。讨了太多的、被讨太多的,世间损益本就常不能两平,人不过是通过承受和遗忘,一点点说服自己接受这事实罢了。”

“为人的悲哀我当然晓得。不过,老头子,”故此,世人方需神佛——棠庵曾如是说。“在腥风血雨中求损益两平,并非唯一的仁者之道。有时靠欺瞒、诈取、诱骗,亦可使人做个好梦。例如神或佛,即是个好梦。世间既无神无佛,岂可能有什么妖魔鬼怪?反正世间一切净是谎言,大家明知是欺瞒,怎还不懂得适可而止?”又市说道。

“你这小老弟还真是有趣。”巨汉简短地说道,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或许真如你说的,在这无神佛的世间,也不是全然无活儿可干。你这番话可点醒了我。”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市问道。

巨汉也没回答,只是径自说道:“就让我告诉你真相吧,小股潜又市。”

“你、你……”又市摘下头巾,跳到巨汉面前。

“这桩差事的委托人,其实是农户。”

“什么?”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土田左门的确贪恋女色不可自拔,但抛开这个恶习不谈,其实是个广受藩士与领民爱戴的大善人。虽好以亵玩女子为乐,但除了这点,倒是颇为人景仰。此人工作勤勉,虽有权有势,但也善于融通。常挺身助上,亦不惜舍身济下。就此而言,土田倒是个可钦可敬的人物。这些事,想必你也听说过。”

“这……不过……”

“任勘定方时,土田鉴于藩内农户生计窘迫,曾向上陈情,力谏因应之策。”

“喂,这……”又市愈听愈狼狈。原本还不觉有任何异样,这下,这陌生巨汉突然令又市毛骨悚然起来。

巨汉继续说道:“立木藩地狭山多,不仅土壤贫瘠,气候也不稳定,对庄稼汉而言,是块难以维持生计的恶土。不仅得留意作物是好是坏,就连丰年凶年也难以预测。此外,藩国财政也十分窘迫,向上缴纳的年贡却又无法依收成好坏而有所增减。若为便民而如此融通,藩政必将无以为继。”

“那么,土田为此做了什么?”

“为农户设了私田。”巨汉回答道。

“私田?”

“绝非为了中饱私囊而设。私田的收获均背着藩府秘密封存,逢凶年便酌量挪出,以充年贡之不足。”

“这可是土田私自的行为?”

“当然。倘若为藩府察知,这些田地的收获亦将被计入估量范围。如此一来,百姓便无法再有额外积蓄。毕竟碰上凶年,所有田地均难有丰收。”

“但,这虽是为百姓设想,依然算是渎职啊。若为上官所察……”

当然要以严刑论处,巨汉说道:“身居要职,却背着藩府、藩主知法犯法,当然是滔天重罪。噢,其实在此之前,土田早已有多项贪渎,诸如浮报年贡、篡改账簿等等。但,当官的渎职通常是为了自肥,土田可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