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辰时经(第5/7页)
原先我不明白为什么威廉会深入到那场学术性的讨论中去,而且是跟一个看来并不喜欢类似话题的人讨论,但是豪尔赫的回答给了我答案,我导师具有多么强的洞察力啊。
“那天并不是讨论喜剧,而是讨论‘笑’是否得体。”豪尔赫蹙起眉头说道。可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头一天,当韦南齐奥提到那场辩论的时候,豪尔赫曾推说他记不得了。
“啊,”威廉心不在焉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谈论诗人们的谎言和深奥的谜语……”
“我们谈论了‘笑’,”豪尔赫冷冷地说道,“喜剧是非基督徒写的,为了引观众发笑,这样做很不好。耶稣,我们的天主,从来不讲喜剧和寓言,只是用清晰的比喻,旨在用寓意的方式教诲我们怎样赢得天堂,仅此而已。”
“我不禁要问,”威廉说道,“为什么您那么反对耶稣也曾经笑过的说法呢?我倒认为‘笑’是一种良药,就像沐浴一样,能够陶冶人的性情,调节人的情感,尤其是治疗忧郁症。”
“沐浴是有益的事情,”豪尔赫说道,“连托马斯·阿奎那本人也建议用沐浴来解除忧伤。人在忧伤时,如若不能勇敢地为消除痛苦改变处境,就会产生消极情绪。沐浴可以恢复心态的平衡。‘笑’能使人体颤动,扭曲脸部的线条,使人变得跟猴子一样。”
“猴子是不笑的,只有人才会笑,‘笑’标志着人是有理性的,”威廉说道。
“语言也是人类理性的标志,而有人却可以用语言来咒骂上帝。人的言行并不一定都是好的。笑的人既不相信也不憎恶他所笑的对象。对罪恶报之以笑,说明他不想与之抗争;对善行报之以笑,说明他不承认善德自行发扬光大的力量。因此,教义规定:‘关于谦卑的第十条训诫就是劝诫人不要轻易大声笑,这里有文字为证:愚笨者才高声大笑。’”
“昆体良[11]说过,”我的导师打断说,“出于庄重,念颂词时不准笑,但在其他许多场合,应该鼓励人笑。塔西佗[12]称赞卡尔普尔尼奥·皮索内的幽默,小普林尼[13]曾写道:‘我时而欢笑,时而玩耍,时而开玩笑,因为我是人。’”
“他们不是基督徒,”豪尔赫反驳道,“教义规定:‘我们反对庸俗下流,或者无聊的言谈,禁止在任何场合放声大笑;不允许见习僧随便张口说类似的话。’”
“但是,昔兰尼的叙内修斯[14]说过,当基督之道在人世间获胜时,神明能将悲喜融为一体。埃利乌斯·斯巴提亚努斯在谈论到哈德良[15]皇帝时,说他是个品行高尚、天然富有基督精神的人,他善于集悲欢于一刻。甚至连奥索尼乌斯[16]也主张严肃与诙谐要适度。”
“但是诺拉的圣保罗[17]和亚历山德里亚的克雷芒[18]曾告诫我们,要提防这些邪门歪道,苏尔皮西乌斯·塞维鲁[19]说过,从未有人见过圣马丁怒气冲天,抑或是兴高采烈。”
“但是他记得圣人的一些风趣戏谑的回答。”威廉说道。
“那是敏捷明智的回答,并不可笑。圣埃弗冷[20]曾经写过一篇告诫僧侣们别笑的文章。他在《论修士的言谈举止》中也告诫要像防范毒蛇那样避讳猥亵的行为和俏皮诙谐!”
“但是赫德伯图斯说过:‘在严肃的工作之余,你应该允许自己娱乐,然而你得安排适度,不失尊严。’索尔兹伯里的约翰[21]也允许一种适度的欢乐。最后,作为你们教规的依据,您刚才引用过的《旧约·传道书》中的一段,阐述了‘笑’是愚人之举,但至少也承认人处在平静的心境中的默笑。”
“人只有在默想真理、为自己的善举而感到欣喜的时候,心灵才会平静,而对真和善没有什么好笑的,这就是基督所以不笑的缘由。笑会令人生疑。”
“可有时候应该怀疑。”
“我看不到怀疑的理由。有疑虑的时候,就应该求教于权威,就应该查询一位圣人或博学者所说的话,这样一切疑虑才会消除。我觉得您头脑里尽是巴黎那些逻辑学家们颇有争议的学说理论。但是圣伯尔纳是知道怎么反驳阿伯拉尔的,阉人阿伯拉尔主张一切问题都要经过冷处理,认为未受到《圣经》启示的任何理由都是没有生命力的,宣称这个理应如何,那个理应如何。接受他的这些危险思想的人,当然也会看重愚人的把戏,嘲笑那世人早就论证过的唯一真理,而其实那真理是只要知道就足矣。于是,愚人在嘲笑的时候,暗自在说:‘上帝不存在’。”
“尊敬的豪尔赫,我觉得您把阿伯拉尔称为阉人不太公正,因为您也知道,他落得那样悲惨的地步,是由于别人的邪恶……”
“是因为他自己的罪过。因为他傲慢地相信人的理性。于是普通人的信仰被嘲笑,上帝的神秘被诋毁(或者是竭力想诋毁,那些蠢人竭力想那么做)。这牵涉到一个十分崇高的问题,却被他相当草率地处理了。人们嘲笑神学家,因为他们认为这样的问题应该压制下去,而不该放任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