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夜晚(第3/5页)
“从墙壁的倾斜度来看,我们应该是在另一座五角形的角楼里了,”威廉说道,“不过,没有中间的七边形过厅了,也许我们搞错了。”
“可这些窗户是怎么回事?”我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窗户呢?不可能所有的房间都朝向外面。”
“你忘了中央天井了。刚才我们看到的许多窗户都是朝八角形天井开的。如果是在白天,光线的强弱就能告诉我们哪些是朝外的窗,哪些是朝内的窗,也许甚至能向我们显示房间与太阳之间的方位角度,但是在晚上却看不出。我们往回走吧。”
我们回到了有镜子的那个房间。我们在第三道门那里拐弯,那道门好像我们没有走过。我们眼前出现了相互连着的三四个房间,而快到最后一个房间时,我们看到那里有一丝亮光。
“那儿有人!”我压低声音说道。
“要真有人,他已经看到我们的灯光了。”威廉说道,同时却用手挡着光。我们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那亮光仍微微地摇曳着,没有更强也没有更弱。
“也许那只是一盏灯,”威廉说道,“放在那里吓唬僧侣,让他们相信藏书馆里栖息着古人的亡灵。不过,得弄清楚。你在这里遮着灯光,我会小心地往前走。”
我还在为自己刚才在镜子前面表现出的狼狈相而感到羞愧,我想挽回自己在威廉心目中的形象。“不,我去,”我说道,“您还是留在这里吧。我会小心的,我个子小,动作也敏捷。一旦弄清没有风险,我再来叫您。”
我就这样去了。我贴着墙像猫儿一样(或者说像到厨房碗柜里偷吃奶酪的见习僧,这是我在梅尔克的拿手好戏),轻巧地走过三个屋子,摸到了发出微光的那个房间。我贴着墙壁溜到门框右面的柱子后,偷偷地朝屋里看。里面没有任何人,桌子上放着一盏灯,点燃着,冒着青烟。它不像我们的灯,倒像是一个敞顶的香炉,没有火苗,只有缓缓燃着的余烬在发光,烧出一种淡淡的粉末。我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在靠近香炉的那张桌上,摊着一本色彩鲜艳的书册。我走近前去,见到有四种颜色不同的长条纹:黄色、朱红色、青绿色和焦土色。上面趴着一只野兽,样子异常可怕,是一条长有十个脑袋的大龙,它用巨尾拖住天上的星辰,把它们打落在地。突然,我见那条龙成倍地增大,身上的鳞片变成无数发光的碎片从书页中飞出,在我的头上盘旋。我仰头朝天,只见房顶倾斜,朝我身上砸下来。随后,我听见一种咝咝的响声,像是上千条蛇发出的,不过,那响声并不可怕,甚至是诱人的。随之出现了一个光彩夺目的女人,她把脸贴近我,我的脸感到了她的呼吸。我伸开双手用力推开她,而我的手似乎触到了对面书柜上的书,也许是那些书册以无限大的比例在放大。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天在哪里,地在哪里。我看见贝伦加站在房间的中央,带着可憎的微笑,垂涎欲滴地盯着我。我用双手捂住了脸,而我的手仿佛变成了癞蛤蟆的脚掌,黏糊糊的,指间还长了蹼膜。我相信我是喊叫了,我觉得嘴里发酸。其后,我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那深渊的口子在我脚下开得越来越大,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了,像是过了几个世纪,我觉得有咚咚咚的击打声在脑子里震荡。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威廉正在拍打我的脸颊。我是躺在另一个屋子里了,我的目光落到一条字幅上:]愿他们在辛劳之后得以安息。
“阿德索,你醒一醒,”威廉轻声地对我说道,“没有什么……”
“那边的东西……”我还在说胡话,“那边,有怪兽……”
“没有什么怪兽。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倒在桌脚边喊叫,桌子上有一本漂亮的莫扎拉布人[5]的《启示录》,打开的那一页上绘有mulier amicta sole[6]与龙搏斗的场面。但是,我从屋里的气味判断,你是吸入了某种不好的气体,我赶紧把你拖了出来。我也有点头疼。”
“可我见到的是什么呢?”
“你什么也没看到,是那里烧着一种能使人产生幻觉的薰香。我闻出它的气味来了,是阿拉伯人的药草,也许就是山中老人[7]派他的刺客们行刺前迫使他们吸入的那种药草。这样我们就揭开产生幻觉的秘密了。有人在夜间把药草放在这里,警告不速之客,藏书馆里有妖魔鬼怪把守。那么,你到底察觉到了什么?”
我根据自己的记忆,语无伦次地向他讲述了我的幻觉,威廉笑了:“你一半是夸大了你在书上看到的东西,一半是你的欲望和恐惧心理在作祟。这正是那种药草所产生的效力。明天得跟塞韦里诺谈这件事,我相信他所知道的远比告诉我们的要多。那是药草,只是药草,不需要玻璃工匠跟我们谈到的那些法术。药草,镜子……这块知识的禁地被许多太巧妙的手腕封闭起来了。科学被用来掩饰,而不是被用来启迪。我不喜欢这样,一种邪恶的思维主导着对神圣的藏书馆的防卫。今晚我们太累了,现在我们得出去。你已经神志不清,你需要喝水和呼吸新鲜空气。想打开这些窗户是白费力气,窗户太高,也许关闭了好几十年了。他们怎么能设想阿德尔摩是从这里纵身跳下悬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