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侦探小说的系谱(第3/12页)

仅有爱伦·坡、道尔等西方侦探小说的影响,或许也会让我产生创作侦探小说的念头,事实上,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极大的刺激。那就是从明治末期到大正时期,为了反抗自然主义而兴起的新文学——谷崎润一郎、芥川龙之介、菊池宽、久米正雄[141]、佐藤春夫等人的作品。这些作家的初期短篇小说有着与爱伦·坡路线的侦探小说一脉相通之处。尤其是谷崎、芥川和佐藤三位,显然都有过倾心爱伦·坡的时期。

文坛上的暗流涌动终于表象化,大正七年七月以《中央公论》特辑的“秘密与开放号”为具体形式,揭开了日本侦探小说发展的序幕。这是被尊称为名总编的泷田樗荫[142]的计划,他在同一期的创作栏上以“艺术性的新侦探小说”为名,刊登了谷崎润一郎的《两名艺术家的故事》、佐藤春夫的《指纹》、芥川龙之介的《开化的杀人》、里见弴[143]的《刑警之家》,此外在“以秘密为主题的戏剧”的标题下,刊登了中村吉藏[144]、久米正雄、田山花袋[145]、正宗白鸟[146]等人的剧本。

过去谈论推动日本侦探小说的起源和发展时,总觉得所有的都应归功于西方侦探小说的影响,对于来自于内部的大正文坛的侦探小说影响甚少着墨,但是从我的经验来看,来自日本文坛的刺激力道绝对不下于外国侦探小说。不只是我,甲贺三郎、大下宇陀儿、横沟正史、水谷准、城昌幸等人,或多或少也都被当时的这股文坛风潮影响。至于我本人,还受到宇野浩二的影响。现在是私小说名家的宇野先生似乎被看做与侦探小说毫无瓜葛,但在他初期的小说中,也包含了许多能激起侦探作家在谜团设置、逻辑解谜方面的灵感。

然而大正文坛的侦探小说趣味,终结在横光利一[147]、川端康成、片冈铁兵[148]等新感觉派[149]的兴起势头下。随着无产阶级文学的兴盛,这些作家也各自转到其他的创作路线上。但横光利一初期的作品中有许多推理要素,影响了之后会提到的侦探小说第二期的作家小栗虫太郎。或许有人会说:利一跟虫太郎哪里相似了?但即使表面看不出来,小栗虫太郎也确实受到横光利一的某种影响。我记得有一次小栗君对我说:“你们的时代受到了谷崎、佐藤的影响,但在我这个时代,影响我们的是横光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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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述的西方新侦探小说及日本文坛的侦探趣味小说为母体,所谓的原创型侦探小说诞生了,而它的活动中心当然是森下雨村的《新青年》。我的处女作《两分铜币》在《新青年》上发表是大正十二年的事,接着甲贺三郎、小酒井不木、大下宇陀儿、城昌幸等人也开始投入写作,还有比我更早拿下《新青年》大奖的横沟正史、水谷准、角田喜久雄等人也是初期的伙伴。从大正末期到昭和八年左右,这些作家加上稍晚崭露头角的梦野久作、滨尾四郎、海野十三等各具特色的实力派作家,成了日本侦探小说初期的中坚力量。

影响初期作家的西方侦探小说作者,有爱伦·坡、道尔、弗里曼、切斯特顿等,此外法国的勒布朗、英国的比斯顿也受到同等或是更热烈的喜爱;小酒井不木与梦野久作倾心于爱伦·坡的怪奇小说及勒布朗的作品,城昌幸深爱着爱伦·坡与维利耶·德·利尔-阿达姆[150],大下宇陀儿醉心于莫泊桑、欧·亨利,而我与横沟正史偏好爱伦·坡的怪奇及江户残虐草双纸的混合风味;彻底执著于柯南·道尔侦探小说系统的,只有甲贺三郎及滨尾四郎两人而已。当时后者被称为本格派,而小酒井、横沟、梦野和我则被称为变格派。

在西方,爱伦·坡的怪奇小说、利尔-阿达姆、安布罗斯·比耶尔斯[151]、勒布朗等人的作品并不叫侦探小说。尤其是一九三○年代中期以前,冷硬派与心理悬疑作品还不像现在这样风行,纯粹侦探小说一枝独秀。侦探小说评论家对本格侦探小说以外的作品不屑一顾。相较之下,日本的侦探小说从初期开始品类就非常丰富,包括怪奇小说、怪谈、空想科学小说等,或者该说这些旁支反而成了主流。我将其称为日本侦探小说的多样性,但甲贺三郎及滨尾四郎便主张应该更尊重侦探小说的正统,大力提倡本格创作。

回顾欧美的侦探小说史,鼻祖爱伦·坡是短篇作家,但后来直到柯南·道尔登场的五十年间,都是柯林斯、加博里奥、鲍福、格林、休姆等情节派长篇侦探小说当道。这些作品即是以泪香为中心的明治期翻译时代的底本。

从道尔开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约三十年间,是弗里曼、切斯特顿、杰克·福翠尔[152]、奥希兹女男爵、波斯特等诡计派短篇的主流时代,这些作品在日本成为大正时期翻译作品的底本。我们的初期原创侦探小说,就是受这个短篇时代的影响而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