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 春(第11/30页)

“母亲有些神经质,净问些没用的废话,不是给您添麻烦吗?我反对她来,她就让姐姐替她来。这对于我来说,比母亲来好得多。母亲呢,既然姐姐能来,也就让步了……时间呢,姐姐说得看她什么时候方便。

笙一郎忘了刚点着的烟就放在烟灰缸上,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你姐姐,好像是在当护士吧。”

“对,在川崎。”

“找一个她和我都方便的时间,不是很难吗?”

“难是难,不过,怎么也得跟您谈谈。

笙一郎点着烟,马上又把它放在了烟灰缸上,跟刚才那支并排放在一起。他把这支也给忘了,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新的。

“长濑先生……”从聪志的目光里,笙一郎察觉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掐灭旧的,拿起那支新的抽起来。

“聪志!”这是在他人面前从不使用的称呼。

“这个问题我还没问过你第二次,你为什么选择了法律界呢?”

“什么?现在还问这个问题。”

“为了通过司法会考,不玩儿命学习是不行的,还是忍受这个,忍受那个,何苦呢?”

“在司法研修所您不是问过我吗?”

“那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正义感,对审判人这种工作的兴趣,安定感,还有对成为一个杰出人物的憧憬,优越感,都是理由啊。另外,不是还有一个更深刻的理由吗?”

“对了,是为了谁。究竟是为了谁,你选择了这种工作呢?”

“那还用说,为了自己。”

“人哪,嘴上说是为了自己的时候,心灵深处肯定尊崇着另一个人,是为了那个人才做出重大抉择的。”

“我就是为了我自己,谁都不为,我的一生是我自己的。

尽管聪志如此郑重其事,笙一郎还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冷冷地说:“那么,就不用提跟你姐姐面谈的事了。”他掐灭手中的烟,“到我这儿来工作是你我之间签的合同,你想来,来就是了,我已经认可了。我这个人值不值得相信,想不想跟我一起工作,由你自己来判断。这是一起工作的出发点。说服你母亲和你姐姐,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笙一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里边的资料室,一边开冰箱一边问:“再来一罐?”回答他的是聪志低低的一声“对不起了!”随后是关大门的声音。

天黑了,笙一郎没有回他的公寓,而是留在了事务所。衣冠不整地坐在沙发上,边喝边抽,喝到有几分醉意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嘟囔了一句:“是不是接近得有点儿过分了?”

3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笙一郎既不去法庭,也不去他担任法律顾问的企业,一个人来到事务所,又是契约书,又是协议书,又是法庭书面材料,埋头于积压的工作中。

聪志下周来上班。聪志说服了姐姐,不再跟笙一郎面谈了。但是几天前接到聪志的母亲背着聪志打来的一个电话。笙一郎对她说:“就聪志的能力而言,没问题的。”做了这个保证之后放下电话,笙一郎总算松了一口气。

处理重要文件,笙一郎从不交给学生,所以很快就又积压了。这天忙完工作,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姑且出去吃点儿什么吧。

通往品川站的道路两旁的樱花树,由于日照好,已经长出花蕾来了。

看着这些粉红色的花蕾,真想揪下几个来放进嘴里尝尝。樱花树棵棵树冠相连,在淡淡的夕阳照射下发出迷人的光泽。大概是因为今天时间富余吧,笙一郎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欣赏樱花树了。

忽然,一个从对面走来的身穿朴素的长裤西装的女性映入他的眼帘。由于距离尚远,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那姣好的身材、迷人的气质,已经足以使笙一郎忐忑不安了。没错儿,是她!而且,她是来找我的。

上次远远地看见她,是半年以前的事。她在哪里呢?笙一郎早就知道了,认识聪志以前就知道了。但是,笙一郎一直在努力远离她,因为他很怕打扰了她,更怕她看到自己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最大的理由是,自己没有资格出现在她的面前。

笙一郎想离开此地,可是两脚无论如何不听使唤,慌乱之中走进附近的便民商店,下意识地走到摆着杂志的架子前,随手抽出一本杂志翻阅起来。不一会儿,身穿朴素的长裤西装的她从商店前经过,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好像是在寻找什么地方。

看着她那男孩子式的短发,水汪汪的黑眼睛,笙一郎胸中涌动的不只是怀念,而是一种比怀念更叫人揪心的情感。她突然站下,返身走进了便民商店。笙一郎急忙藏在了摆杂志的架子后面。

“请问,”她跟店员打了个招呼,递上一个写着地址的条子,“您知道这个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