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97年5月24日(第11/20页)
笙一郎拉过床头柜旁边的小圆凳坐下,凝视着熟睡的母亲麻理子。穿着粉色的住院服,盖着初夏用的薄被,嘴里发出“咳啊、咳啊”的熟睡后的奇怪的声音。51岁,还可以说年轻吧。加上长得漂亮,皮肤好,看起来就更年轻了。
麻理子住院之前,大脑也清醒过,当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时,曾经急得揪头发、大喊大叫,那种痛苦的表情看了叫人心酸。
现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那种痛苦的表情基本上没有了。态度变温和了,有时还给人以天真无邪的印象。对此,笙一郎作为儿子,既感到放心,又感到难受。
忽然,麻理子傻子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使点儿劲儿啊!”没想到母亲会落到这种田地。笙一郎一直相信,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得到母亲的认可的。笙一郎知道,其实母亲早就认可了,只不过因为放不下面子,因为嫉妒,才嘴硬的。笙一郎也知道,将来,母亲被男人甩了,不能工作了,肯定回到自己身边来对自己说:“是妈不好,原谅我吧孩子。你真了不起,干得不错,你是个好孩子,有出息!”笙一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母亲已经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不可能对自己说那些话了。
虽然优希一直安慰笙一郎说恢复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据主治医生说,尽管对于这种痴呆症的研究有所进展,可是目前还不明病因,也没有好的治疗方法。笙一郎也从最近买的医学书上看到,药物治疗也好,其他的对症疗法也好,都无法控制脑萎缩。
笙一郎看了看母亲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手腕上淤血造成的青紫已经基本上消失了。刚把她接到自己的公寓时,到处乱跑不说,还把没灌水的水壶放在煤气上烧,引起了一场小小的火灾。笙一郎没办法,外出时只好把她绑在床脚上。
笙一郎跑了好多家医院,连养老院都去了。不是说治不了,就是因年龄限制不能收。精神病医院倒是收,但那里是一到下午5点就把病人绑起来,笙一郎实在不愿意让母亲去受那个罪。实在没辙了,他才来求优希。托优希的福,现在母亲已经不到处乱跑了,不用强制手段也能安静下来了。可是,求优希帮忙是正确的选择吗?
第一次在医院里跟优希相认时,心中的羞耻比欢喜多得多。但是,母亲住院后,笙一郎安心之余,也感到优希对自己很关心,简直可以说是有些陶醉了。他借口来看望母亲,多次见到优希,向她汇报了聪志的工作情况以及自己这些年来取得的成绩。受到优希的赞扬时,他高兴得热血沸腾。
三人分手17年以来,笙一郎一直有一种缺点儿什么似的空虚感。这次,母亲的病给了他不小的打击,因为他将永远丧失得到母亲的认可和赞扬的机会。但是,优希的存在填补了他心中的缺憾。
可是,笙一郎有一种直觉,他和优希两个人的时间不会持续很长,只要梁平一出现,优希就不属于自己了。欢喜的日子里每天都伴随着恐惧。
果不其然,梁平出现了。
当优希用电话告诉他见到一个跟梁平长得一样的警察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难过,跑到厕所里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只有梁平才有资格得到优希。笙一郎除了放弃,没有别的选择。
笙一郎安排三人见面。好不容易堆起的沙城,毁在了自己手里。然而,这样做可以使自己平静下来。不这样的话,每天担心着沙城会坍塌,自己受不了,精神早晚会崩溃的。但是,现在的结论是,不应该安排这次三人的再会。
不,要说不应该,求优希帮忙就不应该。得到了优希的关心,得到了优希的赞扬,体会到了跟她在一起是多么的幸福以后,再离她而去,其痛苦的程度更是无法想像的。
笙一郎看着熟睡的母亲:“至少,母亲,您得好起来啊!我这里有的是钱。您得好起来,去找男人,去玩儿,都行……”
笙一郎觉得口渴,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壶形塑料水杯,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回头一看,麻理子的眼睛睁开了。
“哎呀,把您弄醒了。”
麻理子睡眼惺忪地看了笙一郎一眼,蠕动着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说:“水……”
笙一郎看了一眼那个壶形水杯:“我把它给喝了。”
“水……”麻理子重复了一遍。
“您要是真想喝,我去灌一杯来。”
“水……”麻理子撅着嘴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我马上去灌一杯来,您等着。”笙一郎安慰了母亲一下,拿起水杯,拉上帘子。还好,没惊动别的病人。
来到走廊里,听得见护士们安慰患者的声音。笙一郎到盥洗室接了一杯水,往回走了一半又觉得母亲喝了这水也许会闹肚子,于是又把杯子里的水倒掉,走到大厅那边的饮水机那里去灌水。听到有人走动,笙一郎赶紧藏了起来。原来是一个住院的老人夜里起来乱跑,护士把他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