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7年 冷夏(第5/22页)
“你呀,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的,跟死人差不多。”老太太心疼地笑着说。
早晨上班以后,很快就听说多摩川绿地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警车警察来了一大群。傍晚,又听说被害人就是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的母亲。紧接着就是办公室的通知,如果有谁在星期六晚上见过被害人或行迹可疑的人,请马上向院方报告。
下了班,优希来到了小儿科。据一个认识的护士说,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
优希星期天也没回家,在宿舍里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上后夜班了。优希跟一个临时护士一起,给病人换尿布、查常规,确认各种医疗器械是否都在正常运转,对付病人提出的各种要求,忙得不亦乐乎。这个夜班没有什么紧急情况,还算轻松。稍微闲在下来才想起一直没上厕所。
上完厕所,优希在盥洗室洗了一把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毫无表情的面部,忽然想起了那个脸上没有表情的被烫伤的小女孩,觉得胸口堵得慌。回到护士值班室,优希让临时护士休息,自己又到痴呆症患者的病室去了。
病室里四个病人睡得都很香,在外边都可以听到他们的熟声。优希走到了笙一郎的母亲麻理子的病床前。
麻理子的右胳膊在被子外边,鼻子好像有点儿堵,呼吸时发出奇怪的哨声。优希把她的右胳膊放进被子里,在床边的小圆凳上坐了下来。看着麻理子熟睡的脸,好像又小了几岁。
“多可爱的小姑娘,长大以后不定有多少男人为你哭呢……”18年前,麻理子对少女时代的优希说。
麻理子到双海儿童医院看望住院的儿子笙一郎时,穿着超短裙、高级毛皮大衣,可时髦了。不管医生护士,见人就送名片。比起优希的母亲志穗来显得粗俗得多,下流的语言说出口来满不在乎。
但是,优希不只一次地发现,在她开朗的外表下隐藏着难言的悲哀。她内心深处的难以忍受的孤独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看着麻理子的睡脸,优希的感情突然陷入另一种状态,心里堵了半天的话低声脱口而出:“那个小女孩的母亲,死了。”优希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麻理子回答她的是哨音般的鼾声。
“刚听说时,吓死我了。不过……”优希心里一阵冲动。这种母亲,活着还不如……
“从道理上讲,就算是虐待,为了孩子,她也得活下去……可是,她还会用热水烫孩子的。”想到这里,优希把双手移下来,在自己的嘴边合起,默默地祈祷着。
听说人在抱着某种强烈的愿望的时候,灵魂就会离开肉体,让肉体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优希闭上眼睛,使劲儿摇了摇头。
在医院工作的时间长了,优希知道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而且有过这样的病例。这种病叫理解性障碍。在某个瞬间,患者自我控制意识丧失,变成另一个人,去犯罪,甚至去杀人。恢复自我以后,自己对自己干的事都不能理解。优希对这种病了解得还不是十分清楚,尽管有机会去了解,她有意回避了。
“一直被某种愿望折磨着,所以……”
吭吭的咳嗽声打断了优希的遐想。麻理子仰着脖子咳嗽了几声,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优希赶紧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关切地问麻理子:“您不要紧吧?”
“……好的,好的。”麻理子仍旧盯着天花板,用沙哑的声音说。优希把耳朵凑过去。麻理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尽了力了……活下来了。”
麻理子是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说话,还是在痴呆的状态下说话?她是在对优希说,还是在对别人说?优希无法断定。麻理子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出来,好像是在要求着什么,在优希眼前晃来晃去。优希握住了她的手。
“好的好的……就这么活着吧……”她的声音几乎消失在黑暗中,“只要活着……就是赎罪……”麻理子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优希还想听麻理子再说些什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麻理子睡着了,没有再睁眼。
“护士长助理!”楼道里年轻护士在低声叫着。
优希没有马上站起来。
“护士长助理!”叫声越来越近了。
优希轻轻地把麻理子的手臂放进被子里,走出病室,跟匆匆跑来的年轻护士撞了个满怀。
“跑什么!”优希低声喝道,“再急也得轻轻地走,像你这样慌慌张张的,把病人吓着。”
“对不起。”年轻护士脸红了。
“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年轻护士扶着一个病人上厕所,过了十分钟病人还不出来,敲门他也没反应。年轻护士问:“要不要把门撬开?”优希一边听年轻护士讲事情的经过,一边朝厕所快步走去。到了厕所里,优希叫了几声不见回音,顺手把别着护士帽的卡子取下,插进锁孔里,说了声“进去了啊”就把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