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7年 冷夏(第6/22页)

只见那位因心脏病住院的72岁的男性患者,坐在便器上聋拉着脑袋,已经昏过去了。优希立刻摸住病人的脉搏,吩咐道:“快去叫医生,多拿几条毯子来!”年轻护士领命而去。

优希分开患者的眼皮,确认了瞳孔还没有扩大,然后看了一眼便池。便池里漂着游丝般的一点点大便。大概是他大便时用力过猛引起了心脏病发作。优希从正面把胳膊插到患者肋下,弯下腰一用力,把患者架了起来。

尿道里残存的尿液浸湿了优希的白大褂,这说明患者还活着。人哪,吃不了饭得饿死,解不出大便得憋死……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在医院里工作,每天都能感到生之不易。

“医生马上就来!”年轻护士抱着好几条毛毯回来了。

“快!铺在地上!”优希说完换了一个方向,打算让患者退出去,就势把他放倒在毛毯上。就在这时,患者的肛门松弛下来,粪便弄了优希一身。正在往地上铺毛毯的年轻护士尖叫起来。

“叫什么!快帮我一把!”优希厉声呵斥道。

年轻护士支撑着患者的后背,协助优希慢慢地把患者放在毛毯上。听说这位患者是一个有名的历史学家,因为卷入一场争论,身心疲惫,病情恶化。其实,就算他的观点得到了认可,或者反过来说,他的对手的观点得到了认可,真的能够改变什么吗?

“你得活下去!”优希轻声在患者耳边叫着。解开住院服的上衣扣子,优希开始给他做心脏按摩,“别泄气!活下去!”除此之外优希再也找不到别的合适的词语了。

干燥而粗糙的皮肤让优希的手觉得有点儿痛,皮肤下面脆弱的骨骼让优希感到一阵酸楚,而手心感觉到的患者的体温则让优希感到安慰。

“活下去!”优希不停地给患者做着心脏按摩。

这时,值班的医生来了。经过简单诊断之后,医生让优希去取药。走出厕所,优希感到一阵眩晕。这种情况发生过多次,早就习惯了,可是今天却感到心慌意乱。为什么?因为麻理子的那句话吗?只要活着……就是赎罪……

优希一阵风似的回到护士值班室,迅速拿好药,准备好注射器,转身正要往外走,呼叫铃响了。优希立刻拿起受话器,一个细弱的声音传过来:“……妈妈……”

“稍等一下,马上就来!”

第二天早上,优希向白班护士交班。由于优希的及时抢救,昏倒在厕所里的历史学家脱离了危险。可是,优希并没有把这件事作为成绩来炫耀,而是作为事故写进了报告。

内田女士拍拍优希的肩膀:“辛苦你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优希下楼之前,又到那个历史学家的病室看了看。患者正躺在床上休息,看见优希进来,笑着朝优希摆摆手:“啊,太感谢了!”

优希却检讨自己,说自己对患者照顾不周。

“哪儿能这么说呢!”历史学家紧紧地握着优希的手,不知道怎么感谢她才好。

旁边的病床是一位74岁的老木匠,也是心脏病患者,他跟历史学家打趣道:“你运气真不错,要是真叫大粪把你给憋死了,那才叫倒霉哪!”整个病室的患者哄堂大笑。

优希在一楼的更衣室换了衣服,心里总是觉得放不下那个被烫伤的小女孩,于是返身上楼去小儿科。在楼道里,碰到一个认识的小儿科护士。

“怎么,还上楼?”

“那个烫伤的小女孩怎么样了?”

“烫伤倒是一天比一天好,可是老不见妈妈来,心里不踏实。我们一直骗她说,你睡着了的时候妈妈来过了……”

“妈妈已经死了的事,还不准备告诉她?”

“那是她爸爸的责任。”

“她爸爸还没来过?”

“太太死了以后,一次都没来过。现在有风声说已经被警察抓起来了。”

“不会吧……”

“只不过是谣传。护士长问过警察了,要是爸爸也被抓起来,孩子怎么办?财务马上就把医疗费问题提出来了。”

“既然没抓起来,为什么不来看孩子呢?”

“太太突然死了,受到的精神打击太大吧。”

优希说:“说到底,最可怜的还是孩子。要是连爸爸也没有了……”

对方苦笑了一下:“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

优希赶紧说了声对不起。但是,想说的话如骨鲠在喉,不说心里堵得慌:“也许我是多嘴多舌,希望你们对那孩子好一点。她妈妈不可能再向她道歉了……没准儿这孩子还在谴责自己呢,如果我是个好孩子呢,也就不会被烫伤了,如果不被烫伤呢,也就不会来医院了,如果不来医院呢,妈妈也就死不了了……想来想去,说不定孩子会认为是自己把妈妈给杀了。”

“哪会有这种事……”对方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