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997年 初冬(第6/16页)
岸川不无寂寞地笑了笑,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上:“战争结束以后,我过了一段非常放荡的日子……十七八岁的时候,经常到那些不明身份的人集中的地方去,拼命喝酒,谁提出要求,就把自己的身体给谁。虽然没有任何快乐,但跟那些人在一起,就把自己活着没有任何意义的想法暂时忘掉了。结果丝毫无益于我空虚的心灵,于是就求助于酒精,甚至吸过毒品。因为肝病和肾病多次住院,下身还得过脏病……真没想到我还能活这么大年纪。”
优希看着岸川雪白的颈项,真看不出她还有那样的过去。以前优希认为她一定受过很好的教育,是在高雅的环境中长大的。优希的心沉了下去,但同时又觉得这是一个不管说了什么都会得到宽容的地方。
她想说:“其实,我也……”
岸川好像看出优希想说什么,马上制止道:“不过,我的人生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她说话的速度快起来,“从40岁开始,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还想说,现在我也很幸福。”
优希听了这话又吃了一惊。
岸川难为情地笑了:“托那个人的福,那个不懂礼貌的、举止粗俗的红脸膛的人……他是我的精神支柱,使我像个人似的活了下来,而且能在感情上接受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岸川的脸上闪着自豪的光辉。
优希用眼神表示想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岸川点点头:“他,都知道。我小时候被欺负的事,长大以后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的事,甚至吸过毒的事,他都知道……他的事,我也都知道。以前,他患有酒精依存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在一次事故中被淹死了。失去了妻子和孩子以后,他开始用酒精麻醉自己,因为肝硬化住过好多次院。我们是在治疗酒精或药物依存症的专科医院里认识的。那时,我戒不了酒,也戒不了毒……经常产生幻觉,说不定哪天会伤人的,可怕极了。他是我们病房里住院的患者们选出的小组长,经常鼓励我,安慰我。开始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认为他的目的就是我的身体。于是我就把他约到外边的旅馆里,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吗?我就在你面前脱光了!没想到我刚解开腰带,他就哭了,他根本就不想对我怎么样。我恨他这个没用的东西,就骂他,打他,最后又从包里掏出水果刀扎他。我把他的手腕扎破了,他一动不动,孩子似的哭着对我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后来,我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着把我的过去告诉了他。他既不吃惊,也不怀疑,只是默默地听着。等我说完了,他才说,是吗,是这么回事啊,让你受苦了,活下来可真不容易啊!说完还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岸川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口上,平息着激动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岸川睁开眼睛,又说:“在他的劝告下,我把埋藏在心里的话跟医生也说了,医生听了,说我是幸存者。”
“幸存者?”
“对。经历了致命的伤害却没有死掉,拼命活了下来,所以叫幸存者。其实,我并没有资格被称为幸存者。我酗酒、吸毒,作践得自己连孩子都不会生了,虚度光阴啊……”岸川直视着优希,暗淡的光线里,她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医生还说,你的生命还在,现在又有了愿意做你的精神支柱的人,你就有了找到幸福的可能,你活下来可不容易啊!医生说的话跟他一样。从诊察室里出来,看见他正在外边等我,我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抱着我,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
岸川抬起头看着上方,好像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她摇摇头接着说:“当然,我的问题并不是一下子就解决了的。跟他一起生活以后,也发作过很多次。不管是由于什么引起了我对痛苦的往事的回忆,都会大闹一场。但是,他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原谅。最后我明白了,他最大的愿望跟我是一样的,就是希望有人能接受他,有人能原谅他。就是这么简单的接受和原谅,改变了我的人生。”说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优希非常羡慕地看着她。
岸川又说:“他有时候对我说,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努力也成不了改变世界的材料,我们只能生活在眼前这个社会里。当然,我们在心里可以向往着跟这里不同的社会……我们基本上是适合在现有社会里生活的,我们是可以在社会为我们划定的范围内生活的……不过,在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可以摆脱现有社会的价值观。托他的福,我不再觉得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跟您说这些,也许您不爱听。”
“哪儿的话……”
“我受刚才谈到的那位医生的委托,跟很多有烦恼的女性谈过我的经历。我常对她们说,在这个世界上,有烦恼的人不只你一个,人生不只是痛苦和空虚,不管是谁,都能找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