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东风昨夜(第7/13页)

在场人士无不面面相觑,不知这隆重开场的盛大晚宴要如何收局。

留守顾名思义为留守京城,自隋唐以来,就是陪京和行都的最高长官,总理军民、钱谷、守卫事务。然而大宋却不一样,自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以来,留守跟节度使一样成为虚衔,名义虽尊,却无任何实权。而且此职务通常由地方行政长官兼任,若是只单任,那就是典型的闲职了。堂堂晏知府甩手而去,起因者正是亲眷张建侯,当此情况下,南京留守包令仪更不好开口了。

通判是大宋立国后新设的官职,用意在于加强对地方官吏的监督和牵制。南京通判,实际上是朝廷安插在府州应天府中的耳目,是典型的实职,但毕竟只是八品官秩,文洎也不便出面说话。

众人便一齐望着京东路转运使韩允升。韩允升出身名门,父亲韩崇业是开国名将韩重赟次子,母亲是秦王赵廷美[16]之女玄阳公主,伯父韩崇训更是一代名将,在世时多次击败党项首领李继迁,因战功升任枢密院次长官。然而韩允升个人经历却颇为坎坷,他幼年时受外祖父赵廷美牵累,与父母一同被关押在房州,赵廷美死后遇赦放还,直到宋真宗即位后才入朝为官。年幼时的忧患生涯养成他沉静少言的性格,此刻无数目光饱含期待,尽落在他身上,他依旧是一言不发,只不断捋着胡须,似是若有所思。

翰林学士石中立是个爽直性子,大声道:“主人都负气走了,咱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供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挑心?大伙儿散了吧。”

他后面一句“你供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挑心”意思是你同别人相好了,怎知我心中多愁啊。其实也是两句拆白道字,拆的是“好”“闷”二字。“好闷”,倒也是极符合此情此景。

石中立生父石熙载早在大宋立国前就是宋太宗赵光义心腹,真正显达也是在赵光义登上皇位后,当年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北汉,石熙载以枢密副使从征,因攻克太原有功,回师后即升任枢密使。石中立以父荫入官,有文才却不尚名利,为时人所敬重。他任职郎官的时候,常常和同僚们一起参观皇家园林中蓄养的狮子。主管蓄养的人说:“一头狮子每天要喂五斤肉。”郎官们收入不高,一年难得闻几次肉香,听了连连咋舌,纷纷叹息道:“原来我们这些人连一头狮子都不如。”石中立接茬道:“这是当然,我们都是员外郎,‘园外狼’的待遇怎能和‘园中狮’相比呢?”众人闻言无不捧腹大笑。

如此开朗诙谐的性格,又与世无争,自然令石中立处处受欢迎。他其实并不是真正受邀出席的宾客,只不过凑巧来了南京,被朋友临时拉来赴宴。但此刻众人需要的并不是应天知府或是南京留守的命令,仅仅只要一句首倡之议,哪用得着管开口的人是主是客?当即各自呼啦啦地散开。

石中立又叫道:“喂,老韩,水路是你转运使的管辖范围,你也该管管你的手下,排岸司那帮人向来往客商打秋风惯了,眼下都勒索到寇相公遗孀身上了。寇相公好歹也是你韩家的姻亲,别人管不了,或是不想管,你难道还要袖手旁观么?”

韩允升伯父韩崇训的妻子是定国节度使宋偓[17]之女,因此韩崇训和太祖皇帝赵匡胤、寇准均是连襟,论起亲戚来,寇夫人宋小妹也算是韩允升的叔母,确实说得上是韩家的亲眷。韩允升却还是那副木讷的表情,只微微颔首,也不答话,转身去了。

石中立走过来问道:“小哥儿,你和寇相公是什么关系?”张建侯道:“什么关系也不是啊。我和妹妹护送祖姑姑去南阳省亲,又回了趟庐州,这才动身来南京,在盱眙弃车换船,刚走没多远就遇上水盗打劫。那些贼人当真可恶,打不过我,就设法弄沉了我们的船,多亏寇夫人的大船经过,及时出手相救,又好心搭乘我们到南京。听说她是因为陆路不便且不太平,特意绕远走水路——先走的海路,然后到杭州钱塘换船走河道,自扬州入大运河——为的就是要顺利将寇相公灵柩运回华州下邽家乡安葬。[18]哪知道沿途河卡明知道船上装的是寇相公的棺木,还一个劲儿地伸手要钱。”

寇准少年成名,虽荣华富贵四十年,却是为官清廉,没有置办任何田园邸第,出入常寄居于僧舍,有人称他是“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昔日辽国使者来到中原,特意问寇准道:“您是‘无地起楼台’的相公吗?”可见寇准廉名之远播。他死在贬所雷州后,因家无余财,其妻宋小妹上奏书请求朝廷拨予公款,以从雷州搬运寇准灵枢回故土安葬。宋小妹原名宋娥,小名小妹,后来因避当今太后刘娥名讳,改以小字为名。她是宋太祖皇后宋氏亲妹,算得上皇亲国戚,朝廷倒是准奏给予了一笔拨款,但一路北上都不太平,不断有地方官员刁难或是恶霸地痞滋事。寇准虽然在权力的争斗中败下阵来,但其人刚直正义,在朝野间素有清誉,死后还遭到如此对待,只有一种可能——这是太后刘娥故意派人所为。当年她还只是普通嫔妃时,寇准便坚决反对立她为皇后,又曾大公无私地惩治贪赃枉法的刘氏宗族。宋真宗病危时,身为宰相的寇准更是预谋夺取刘娥大权。一切的作为,无不令刘娥怀恨在心,即使在寇准身故后,也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