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25/26页)

“我回来了。”

所幸的是,父亲母亲还有奶奶,所有家人都很好。和战争开始前一样,一个都没少,直到战争结束。

母亲给我放了一大缸热水,我泡着澡,深深叹了一口气。

毛巾干净洁白,上面没有一点泥垢,洗澡水也很清澈。不知道淋浴喷头是不是坏掉了,换了一个新的。香皂也很干净,夕阳从窗外投射进来,把浴缸水面照成了红色。

明天、后天、一周之后、一年之后、很久之后的未来,我能否一直拥有这一份安稳呢?

左侧腰上清晰可见在比利时遭受榴弹炮袭击留下的伤痕。我不知多少次用手指感受过那种炸开之后缝合好的皮肤凹凸不平的触感。

它提醒我,战场并非梦境。

洗完澡之后等着我的是奶奶使出看家本领做的丰盛菜肴。烤油鸡上淋了好多色泽油亮的肉汁,烧猪搭配苹果甜酱,油炸蔬菜有秋葵、土豆,还有鲜嫩的卷心菜沙拉和虾仁烩饭。

“真是的,你看奶奶铆足劲做了这么多。儿子,你累坏了吧?能吃得下吗?”

尽管我说“没问题”来回应母亲的关心,但或许因为一直吃干粮罐头胃容量变小了,费了好大工夫才把饭菜吃完。

家人有好多问题想问我,但奶奶一个眼色,他们只好把话都咽了回去。我在心里感谢奶奶。虽然对不起大家,但我的胃里和心里都塞得满满的,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饭后喝了咖啡心情才放松下来。凯蒂说还要学习然后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喝了好多啤酒醉醺醺的父亲随意睡在躺椅上打着呼噜。

我用餐巾擦了嘴然后起身离开座位,走到床边打开了收音机。热闹的音乐、朗读节目,然后是新闻,正在播报太平洋的战况。我关掉开关,听见身后有人叫我。

“蒂莫西。”

我的右手立马动起来,下意识地去摸步枪。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强装笑脸回过头去,看见奶奶站在那里。她把银白色如绸子般有光泽的头发扎了起来,挺直了身躯。尽管如此,她抚摸我脸颊的时候我仍能感觉到她手上的皱纹多了,静脉也凸出得更加明显。

“我忙着做饭,都没好好跟你说一句,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我听见厨房传来辛西娅与母亲的谈笑声。她们在洗碗,不知道是谁说了个笑话,两人哈哈大笑。就像索默尔常说的那样,和睦的家庭。然而现在,我总有一种只有自己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犹豫盘踞在我的脑海,恐惧与不安正一刀刀刺穿我的内心。能回到家的喜悦让我对没能回来的人产生了一种负罪感。我带回来的背包里,装着战友的遗物:奥哈拉的头发,布莱恩给我的牛奶糖包装纸。我把对美丽战火的憧憬锁了起来,感觉到了与战友们分离的孤寂。

我想起心留在战场上、只剩下了躯壳的战友,想起为了回到家人身边而踏上旅途的异国男子,想起离我们远去的好友,他的母亲和舅舅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他的死讯?

突然间从额头上传来粗糙的触感,我猛然抬起头。奶奶正用餐巾帮我擦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流了好多汗。

“真是遗憾,这个家里好像没有人能够分担你的悲痛。不过你要知道这儿是你的归宿,也是你的起点,永远都是。”

“嗯……是啊。”

“你不用强忍悲痛,也不用因为不悲痛而内疚,蒂莫西。这和用汤匙尝味道是一个道理,一点点慢慢来,不要心急。”

奶奶浅浅一笑后起身,静悄悄地走出了餐厅。

那天晚上,我在梦里久违地见到了我的好朋友们。其实也不是现实中他们的样子,在梦里我们都只有七八岁,只是一起不停的玩耍。

年幼的我在原野上来回跑,矮小的他蹲在地上画飞机。

“爱德。”

好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

少年抬起头,对我挥着手。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他小时候不戴眼镜,但我太过固执,在梦里还是给他戴上了。

还有迭戈、温伯格、莱纳斯、斯帕克和奥哈拉也从小山坡那边跑了过来,大家都是小朋友的模样。迭戈看起来特别调皮,浅黑色的肌肤,露着耀眼的白牙。莱纳斯还是一样英俊,而斯帕克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似的皱着眉。温伯格的样子和现在变化不大,奥哈拉则是说个不停。最后瘦高个儿索默尔也慢慢爬上山坡来,大家都到齐之后开始玩当兵的游戏。

一边做梦一边清楚地知道这是个梦,还真是奇妙。明明在部队待了那么久,居然还玩不腻。我站在大人的角度俯瞰他们,看着他们玩得陶醉。

没错,这酥麻的伤口一定会陪伴我疼痛一生。

奇怪的是,在梦里面我们都背着洁白的降落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