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7/26页)
在巴斯通听见的那个不好的预言,爱德说的并非是他自己,而是在说邓希尔。
夜幕降临。吃完饭后我立刻回到了多尔马根镇上用来当作营房的民房。房间很小,只能容得下两个体格魁梧的男子躺下,房间里没有床,在有霉味的地毯上铺上毛毯就成了睡觉的地方。
我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坐到不是很干净的毛毯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拿起水壶,喝水润喉,等着有人来找我。大约过了十分钟,有人来敲门了。
“你找我吗,科尔。”
见我没有回应,他有点犹豫地慢慢推开门。邓希尔高大的影子投在地上。
“来坐。”
我尽量克制自己急躁的心情,同时又在催促他。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并未立刻走进来,而是在门口站着不动。
“快啊。”
我加重语气,再次催促他进来。他终于关上门,慢慢走进了房间。我等他在我对面的毛毯上盘腿坐下后,深吸一口气,然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我内心的结论。
“你是德国人吧。”
烛火映照下的邓希尔眼神摇摆不定,他张嘴耸肩,肉眼都能看出他的心跳加快了。
“不是,我……”
“别否认了。”
我的声音盖过了他,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都知道了,你是混进来的吧,在法国的时候?”
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呢?我都想痛扁自己一顿。他对德国的童话那么熟悉,明明那么想念家人却没有收到一封来信,他还知道怎么加热德军的口粮罐头,而且他的脸越看越像见过的敌军。美国有不少德裔人群,这也算是我没有多留意的原因之一,但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这一切大概就是从我们在诺曼底空降,到达法国昂戈维尔奥普兰的教堂时开始的吧。那个夜晚,那个教堂,两名医护兵在轰炸中既要照料美国兵也要照料德国兵。我想起了医护兵的对话。
——德国人夜里出去死在了后门。
——咦……是谁移动了这里的伤员?
这与荷兰发生的谜案有点相似。因为换了衣服和剃了光头就相信杨森的女儿是个男的,原理都一样。
“D-Day行动中高射炮与空袭交火,那片区域到处都很混乱。蜡烛也没法好好点,所以视野很差。你就是那时盯上我们受了重伤濒临死亡的战友的吧。”
那时受轻伤的人与普通百姓都在帮医护兵的忙,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大量负伤人员集中在黑暗的地方,即便有人把谁带走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你把那个美国兵带到没有人的后门,然后和他换了衣服。”
通常情况下急救会把上衣从前面打开,这样一个人也能轻松脱下。而且因为受了伤,就算没有全副武装也不会让人起疑。我们找到他时,他没有头盔,没有背包,连武器都没有,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那个人才是真的菲利普·邓希尔吧。不过他已经死了。”
在那样的战火之中,分不清敌我,甚至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分不清的情况下,用服装来误导他人是最省事的伪装方法。尤其是空降在诺曼底之后,很多人失踪,还有很多人在走散之后与附近的部队会合,就那样被改编到别的部队中去。
他并没有反驳。橙色的烛光照着他的脸,看起来疲惫不堪,皱纹也显得更深了,凹进去的眼睛周围阴影很深。门外有人吹着欢快的口哨走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严重的事态在背地里发生。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自称是邓希尔、我们也一直认为就是邓希尔的这个人眼睛看着下方,小声地报上了名。
“……我的真名叫索默尔,克劳斯·索默尔。但我是美国人。”
我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你少跟我胡说八道!还想装是吧!”
“真不是,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我真的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所以我的英语才能说得这么流利啊。”
这一点的确如他所说。虽然我还是想揍这个长得像科学怪人的家伙一顿,但没办法,我只能强忍着愤怒又坐了下去。邓希尔,不,克劳斯·索默尔用他的双手捂住紧绷着的脸,接着缓缓抬起头来。
“到一九三九年初为止,我和父母生活在北卡罗来纳州,以务农为生。但希特勒掌权之后,我们回到了故乡,是奶奶让我们回去的……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我那个严厉的奶奶。”
“在战壕里你跟我说的那些?”
“对,去年六月我在国防军第六空降猎兵团,在诺曼底迎击你们。”
“第六?也就是说魏德迈少校是……”
“我的上级。”
我想起来了,少校在问他“战争结束后怎么办”时,不知为何突然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笑了,我如此信任他,他却一直在欺骗我。我懊恼得无地自容,不由得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