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8/26页)

“你果不其然是间谍啊。”

“我不是!”

“别扯了!”

我再不想听他辩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不停晃动,毫不留情面地说:

“你如果不是间谍,那为什么少校不当场拆穿你,说你是他的部下?为什么不杀了你这个叛徒?这很明显就是他觉得你是在执行任务的证据。”

他被我抓到跟前,瞳孔里映出了我的身影。我们都没有避开彼此的目光,就那么互相瞪着。克劳斯·索默尔简直像是在说错的人是我一样,深沉地笑了。

“你说我是间谍?你也太天真了吧。”

他神情中的胆怯与动摇不见了。我本以为他铁定会屈服,结果却是我慌了手脚,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我是间谍的话早就烦死了。今天晚饭吃什么、口粮罐头不够了、点心有海绵蛋糕,跟你们在一起我就只能得到这种不痛不痒的情报,我要是间谍怎么可能一直跟你们假装朋友?肯定早就跟别的人搞好关系,获取更有价值的情报去了。”

索默尔用他宽大的手掌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仔细想想,除了你们我还跟谁套过近乎?我有过什么可疑的行为吗?没有。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跟你们一起行动,你、迭戈还有格林伯格。”

我推开他的手,放开了他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额头上出了好多汗,顺着鼻梁滑到了我的眼角。窗外醉酒的人在大喊大叫,不着调的歌声逐渐远去。我拿起挂在腰上的水壶,把里面的水一口气喝干——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跟你们在一起,是因为不想被美军也不想被德军注意到。炊事兵干的是跟荣誉无关的不起眼的活儿,怕遭到德军报复的我才混了进来。”

“你说报复?”

“我根本不是什么间谍。恰恰相反,科尔、我是为了活下去才从德军部队里面逃出来的。”

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燃尽,克劳斯·索默尔换了一根新蜡烛。他的手指虽然粗但很灵巧,看着他点燃火柴,我靠在了墙壁上。

我不由得叹气,用双手搓搓脸,想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但整理这些零散的思绪就像搭建纸牌屋一样,刚搭好就面临倒塌。最要命的还是我自己内心矛盾的情感。原谅他和怀疑他的念头混杂在一起,让心里的迷雾变得更加浓厚,更加深重。

必须冷静下来。假设索默尔说的话是真的,想想有没有什么可疑或是矛盾之处,有没有什么是不自然的。

“那你告诉我,魏德迈少校为什么放过了你?为什么放弃了处置叛徒的机会?”

他摇了摇头,对我说他也想知道答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少校是怎么想的。其实排长叫上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最后少校只是小声说了‘祝你好运’。”

“其他受伤的士兵都那么巧对你网开一面了?”

“理由很简单,认识我的人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我可能会对他嗤之以鼻地说“哪有那么巧的事”。但是此刻我相信他的话。战友们像黑色笑话一样轻易死去——从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面,我感受到了自己也深有体会的绝望。那种感觉就像站在窨井口闻着下面流动的臭水沟的气味一样,令人反胃。

“够了。”

我选择相信他不是间谍。

“我知道了。话说回来,你得跟我讲讲在法国发生了什么。”

“我在昂戈维尔奥普兰的村庄附近受了伤,和部队走散。但是有两名美国医护兵救了我,让我在教堂接受治疗,我才活了下来。后来就跟你推理的一样了。空袭太猛烈,教堂里一片混乱。没有光线视线不好,我快速地把身边死去的美国兵搬到后门,跟他换了野战服,拿走了他的身份识别牌然后逃走了。为了以防万一,我把身份识别牌上标明血型的地方给弄坏了。”

确实,在昂戈维尔奥普兰的民房里看到这家伙的身份识别牌时,是有一部分已经看不出写了什么字了。夜色中风呼呼作响,吹得窗户玻璃都有点摇晃。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混进我们的部队啊?”

“因为我觉得德国会输。而且如果我成了俘虏,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人身边。”

他说着,把棒球手套般大的手掌慢慢合在一起。

“美军尽管战斗经验浅,但物资丰富,一旦登上欧洲大陆,德国就没有退路了。大家都不想承认,德国因为战争时间太长已经疲惫不堪。法国被拿下是早晚的事。但司令部下达了绝对不能撤退的命令,甚至扬言说一旦撤退就会以军法处置。”

尽管听到的是敌军的情况,我仍皱紧了眉头。私自的临阵脱逃确实该判刑,但战略上的撤退并非坏事。撤退之后能够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之后再反击,这样或许还能有好结果。但如果强制部队死也不能撤退的话,实际上是在浪费宝贵的兵力,是划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