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术师的忏悔(第6/11页)
进到钟楼内,打开花房大门的时候,庄士顿还在不停地向潘小月解释:“这孩子病了,他烧得神志不清,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神志不清?”潘小月在他身后发出幽魂一般的冷笑,“你怎么不担心我神志不清呢?”
他蓦地意识到,她的胁迫更似求救,那些或迷乱或凶残或贪婪或疯癫的表现,都是做给他看的。他甚至想到自己都不曾吻过她,她的嘴唇,她的脖颈是怎样的触感,他全然不知。这几十年来,他一直活在她最陌生的范围之中,却又无法割舍下她。这漫长的布道之旅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同时又带有某些莫名的怨恨。
阿耳斐摸到门廊下一盏煤油灯,用火柴点燃,拎起,推门进入花房,动作是那样熟练,庄士顿面上的愁云却愈积愈浓。
花房内依旧冷香扑鼻,成串的天堂鸟自高处垂下,已被清扫干净的巨大木笼上挂着几缕若望银白的发。费理伯那眼球被掏空的尸身还摆在花榻上,干瘪变形的面庞半埋在玫瑰干花瓣里。不知为什么,那些已失去生命的物体聚在一处,竟让整个房间显得生机勃勃。
“在哪儿?”潘小月踢了踢木箱,它们回以空空的响声。
“这里!”阿耳斐瞄准角落的一堆箱子,奋力将它们一个一个搬开,直到搬尽最后一个,露出坚实的核桃木地板。他拼命抠挖地板上的一个类似蛀洞的木结,整块木板随之掀起。
潘小月亦不由得兴奋起来,往那凹入的地板里层望去,却不料眼前突然涌出一阵白雾,她冷不防吸了一口那雾,瞬间犹如冰针刺入脑髓般清醒且疼痛,眼睛还未睁开便朝白雾喷出的方向开了一枪!
待眼睛睁开时,却见阿耳斐正在大喊:“神父!快抓住她!”
庄士顿愣了数秒,方明白过来,于是疾速扑向潘小月,将她牢牢压在身下,那把精巧的手枪亦被远远甩了出去。
阿耳斐拿手捂住口鼻,重重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了劲儿,得意洋洋地从旁边抽出一条草绳,递给庄士顿,示意他可以绑住她了。
“你一直知道这里……”
“是若望告诉我的,你现在只要绑着她,等她出现幻觉之后便会很老实了。咱们把她送给外边的人,告诉那些人是这个女人杀了他们的大帅,就可以逃过一劫了!”阿耳斐因这次小小的胜利而欣喜若狂,完全不顾被白雾喷成雪色的头发。潘小月更是面目全非,只一双暴睁的眼睛还是漆黑有神的。
庄士顿接过草绳,将潘小月捆住,她却突然一阵大笑,喊道:“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呀!哈哈哈哈!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呀!”
将潘小月押回礼拜堂之后,却见里头伤的伤,被绑的被绑,竟一个也没动过。看到女魔头竟被制服,全都愣住了,唯独若望笑得非常释怀。
“神父大人,我的计划果然成功了。”
阿耳斐兴奋上前,意欲解开同伴们的束缚,却被人在背上推了一把。他脚未站稳,当下便扑倒在地,被庄士顿扶起,他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轻声道:“先等一等。”
“为……为什么?”阿耳斐满脸的委屈。
“因为你们的罪还未赎完。”
庄士顿的语气变得坚硬且正直。
夏冰已浑身发冷,庄士顿将若望曾经为阿耳斐治疗鞭伤的黄色药粉撒在他伤口上,血竟奇迹般地止住了,但他仍能在空气中嗅到某种末日一般的绝望气息。每个人都在内心想一个“死”字,冰沟外的冲天火光已映到礼拜堂的彩色玻璃窗上,渲染了门徒们黯淡的黑袍。原本素洁的地板流光溢彩,宛若天堂之门已在头顶开启,神的荣光温柔洒落,教人不由目眩神迷起来。
“小月……”庄士顿手里握着她那把珍珠柄手枪,食指并未搭在扳机上,“我们都该赎罪了。”
“赎罪?你还有脸提赎罪?要赎也是你先赎才对!”潘小月愤愤地抖动头颅,那白粉的药力显然已让她舌尖麻木,口齿亦随即不清晰了,“你他妈有种就杀了我!磨磨蹭蹭地算什么?!”
“我们还是从赎罪开始吧。”
说毕,庄士顿便将阿耳斐推入忏悔室,自己则坐到另一侧。
阿耳斐还记得第一次进到忏悔室时的情景,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错事,于是告解做得结结巴巴,尤其隔着两个网壁的神父的脸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让他产生不真实的感觉。这逼仄的压迫感与告解厅幽暗的光线狼狈为奸,将他折磨得几欲崩溃。他过了很久才开始适应里头的环境,随着那些女教徒,乃至嗓音尖刻的老公公们对他日益青睐,他的告解亦做得行云流水起来,每次都告诉神父自己产生了怎样无耻的欲念,却又不曾实施云云。他知道说谎的要诀是必须在里头掺一半的真话,这样最能骗取信任,甚至得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