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第7/17页)

5月4日 星期五

约翰—帕特里克·佩尔舒瓦教授穿过大厅要回客房,他也许正在酝酿宣泄计划,比如用小小指甲刀戳坏两三个靠垫,他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推开旅馆的大门。出于自救的本能,他立刻换上忧心忡忡的表情,就像大街上装出没看见熟人那样若无其事(眉头紧皱到抽筋的程度,咕哝着嘴巴,极尽装模作样)。然后,他冲向楼梯,尽管身后传来莫名其妙的喊叫声,这种叫喊声也许可以迅速疏通门庭若市的圣厄斯塔什教堂水泄不通的通道。

应该说,多洛雷斯·马诺莱特到达旅馆,若从审慎和自然的观点来看,就像是一个在外省街头巡回演出的女演员登台亮相了。量身定做的克里斯汀·拉克鲁瓦(14)贴身连衣裙,花枝招展,简直要把观众的视网膜给刺破,普拉达高跟鞋正辛勤地耕耘着大厅地毯,脸上的妆容大概是抹灰机胡乱抹上去的。多洛雷斯·马诺莱特一边走进大堂,一边振振有词发表高谈阔论,什么出租车都那么低能呀,旅馆酒店没一家让人感到舒服呀,西方文明总体正在走向腐朽没落呀云云。

孑然一身的多洛雷斯还没这么引人注目。现在的她顶着便便大肚,她有了新的角色:孕妇。

路易吉·里加特利正处在多洛雷斯的射程中,他正在抿几口小酒呢。

福迷卷宗——人物侧写:马诺莱特教授

一面是狂热的虔诚,一面是暴躁的脾气,多洛雷斯·马诺莱特既是基督徒,相信所谓黑武士属于绝地的力量,同时又是一个小小的忠实奴仆,受尽折磨。几个月来,多洛雷斯被一股仇恨的野火所蚕食,倒向黑暗一边。她萌生出原生态谋杀的动机,这种原生态无以比拟,只有低血糖的人有过,或者足球俱乐部的球迷有过,婊子养的吃粪裁判竟然偷偷少判了一个点球。这隐秘的痛苦折磨的源头是谁?她的同事,恶魔般的伊娃·冯·格鲁伯。

有那么几天,她像其他女人一样爱胡思乱想,突然招魂般想起淫妇被迫献祭前受折磨的小场景。多洛雷斯发起革命,劈头盖脸捣毁伊娃的大胸,就像汽车安全气囊意外爆炸后就再也无法修复了。直到伊娃进入市场之前,是多洛雷斯占领着学界研讨会“婚外偷情”的市场份额。在飞机上,人们对她高看一眼;在餐厅,她受到盛情款待;在酒店,她享受贵宾待遇。西班牙女郎的魅力也曾风光一时,野性的卷发也曾迷倒一片,但时间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赌徒,它不必作弊,总是赢家,这是铁律,诚如波德莱尔的《时钟》(15)所言极是。身陷于这令人炫目的悖论之中,多洛雷斯的所失,正是她曾经的所得,她得到的是年龄,是皱纹,是体重。“换新草让小牛乐翻天”,图尔的诗人们抑扬顿挫地朗诵道,而伊娃·冯·格鲁伯的出现敲响了伊比利亚(16)纪元在大学斗牛场的丧钟。多洛雷斯被废黜后,只好向条顿人的斗牛红布鞠躬,这位上一任的选美女皇在挨了伊娃一连串残酷的投枪之后,最后承受了一剑封喉的打击(17)。

但最近几周,美艳动人的西班牙女郎重整旗鼓,跃跃欲试。在出发去瑞士之前,她到死海进行了矿物海疗,这使她恢复了信心。伊娃想要那顶桂冠吗?那伊娃就该来找她。在她的两角之间。

她没有说最后一锤定音的话。还不到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的时候。

美人根研讨会就是付诸行动的理想场所。

5月4日 星期五

路易吉·里加特利的日子不好过。福迷们说三道四叫他很恼火。他脱下帽子和呢子大衣,蜷曲在前台后面,不得不反思自问,面对咄咄逼人的不满情绪,他这一身朴素的衣装是否与自己的权威相匹配。

“给我把经理叫来!”多洛雷斯发难道,心平气和的口气俨然是个行刑队队长。

“我……我是经理,”里加特利一时语塞,那口气仿佛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来了。

“您别开我的玩笑,我不是耍幽默的。”

“我向您保证,那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一个经理亲自发客房钥匙?露馅了吧……好吧,我就直接对您说吧:您注意到我的肚子了吗?”

“您……怀孕了?”里加特利冷静答道,暗中祈祷千万别和一个疑似肥胖症发生瓜葛。

“回答正确。您有孩子吗?”

“呵呵……有啊……”里加特利不假思索回答,可口气又像反问自己,将这样的信息透漏给一个潜在的精神病患者是否合适。

“您还记得您老婆大肚子时候的样子吗?”

“乌拉,当然记得!”里加特利放声坦言。他似乎被一片可怕的画面淹没了,也许他更愿意把这些影象忘掉。

“那好,我现在的情况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