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3页)
“《老子》所谓‘天法道’,那么这个‘太一’,莫非就是‘道’的意思?我认为可以这样理解。根据‘分而为天地’这句可以知道,天地是由‘太一’分裂而来的,所以太一应该是一种天地未剖的混沌状态。这一完整而混沌的‘太一’分裂之后,产生了天与地,再剩下的一部分,就是作为神明的太一了。
“如此说来,与原初的太一对应的天体是大的太一星,也就是天极星,而产生出来的天、地、神分别对应‘太一三星’中的天一、地一和太一。”(2)
坐在葵身旁的白止水为之抚掌不已,露申也对她投以敬慕的眼神。
“可是啊,於陵君,你的这些论证似乎和我的问题没什么关系的样子。”身为长辈的观无逸毫不避讳地指出了这一点。
“马上就讲到那里了。”於陵葵以少女特有的腔调说道,“不过,说起来还真是可耻呢,我有点忘记了,您的问题是……”
其实我也不记得了——虽然观无逸很想这样附和一句,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是作为长者的他究竟不能这样说。露申也看出了这一点,但她也不记得当初自己的父亲究竟要请教什么。小休亦觉察了这尴尬的气氛,但以她的身份,不适合介入其中。
虽然如此,小休还是发问了。
有时明知会被责骂,小休还是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大概是希望藉此引起主人的注意吧。
“小姐,我不是很明白……”小休拽着葵的衣袂,胆怯地问道,“小姐刚刚说的‘太一’是北辰,但是之前观大人问的是‘东皇太一’。一个在北,一个在东,它们真的一样吗?”
“还真是个多嘴的孩子,”葵转过身,捏了捏小休的脸颊,戏谑道,“不过好奇心旺盛这点倒是和我很像嘛。如此说来,也不枉我从《诗经》里为你选了这个名字。”
“我觉得多嘴这点也和小葵很像啊。”
露申在一旁窃笑道。
“小姐才没有像我这样多嘴呢。”
结果,竟然是小休反驳了露申的话。在座的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休见状,羞涩地涨红了脸、缩了缩头。
“那么,我就为自己的女仆提供一次特别服务吧。溥天之下应该再难找到我这样善解人意的主人了。”葵心里对小休的做法其实很是满意,毕竟原本不谐的气氛就此缓和了。不过嘴上还是不能让步,必须明确主仆上下之别。于是,她凑到小休耳边以最轻的声音说道:“回到房间之后再慢慢教训你。”
小休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也并不害怕。之前表现出的胆怯,只是因为羞于在众人面前讲话罢了。她心知葵时而残酷地对待自己也仅仅是为了摆出主人的架子而已。
“以下的种种解释,完全是我的猜测,恐怕也寻不到什么切实的根据。但是如果征考文献,辨察风俗,应该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我认为,随着时代的推移,人对四方尊卑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因而太一居住的方位也势必要变化。其中的理由,我刚刚就已经提示过了……”
“是这样吗?”
露申仍不解,小休的眼中也闪着好奇的光。
“我刚刚不是说过吗,最早的时候,在先民的观念里,天空的君主是日、月,而众星都等同于庶民。而‘天官’系统形成后,这种观念发生了变化,天极星,也就是北辰,成为了天的主宰者。其实,这是两个信仰模式,前者可以被称为‘太阳崇拜’,而后者则是我们更熟悉的‘星空崇拜’。”葵解释道,“如果这样理解的话,一切就很清楚了,在‘太阳崇拜’的信仰体系中,日出的东方是最尊贵的。《易传》说‘帝出于震’,又说‘震,东方也’,也就是说帝王出于东方,这‘帝’想来指的就是太阳了。所以,在崇拜太阳的楚人看来,作为最高神的‘太一’理应是‘东皇’。而在‘星空崇拜’的信仰体系里,不随群星移动的北辰相当于帝王,因而北方就是最尊贵的了。”
“但是於陵君,”即将主持这次祭祀的观姱也忍不住开口了,“楚人祭祀的太阳神是东君,而非东皇太一。你的这个解释和事实似乎有些抵触……”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呢,原本楚人奉祀的主神是东君,而后东君的地位渐渐被太一取代,因而太一又被冠上了‘东皇’这一名号。我总觉得,东君本就是‘东皇’的意思。当初读《九歌》的时候就很不理解,为什么前面有一首《东皇太一》,后面又出现了《东君》。现在想想,或许这样解释也不错。”
“或许正像你说的这样吧,其实长期以来,东君都作为从属的神明,与东皇太一一同被祭祀,但是细读《九歌》之后,我也觉得它的地位本应更特别一些。”说着,观姱背诵了整首《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