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10/21页)

眼下,他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回想起促成这段关系萌发的契机。当时是在洛杉矶的酒店。漫长而紧张的一天结束了,晚上十一点三十分,米兰达终于服侍她父亲睡下了,丹尼斯看见她站在客房的门前,低垂着双肩,倚靠着房门,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将房卡插进门锁里。他一时心血来潮,从她手里接过房卡,帮她打开门。他看见她一脸的筋疲力尽,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似的。他本能地搂住她,把她扶进房间。米兰达紧紧地贴着他,几分钟后——现在他也想不起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们的嘴唇碰在了一起,一边热情地亲吻着对方,一边语无伦次地低喃着爱的话语。他迷失在混乱的情绪中,突然苏醒的欲望席卷了一切,二人顺理成章地移向了床边,仿佛一直就是一对情侣那般自然。不过,主动权掌握在米兰达手中,是她温柔地从纠缠中挣脱出来,拿起电话。她为他们二人点了一瓶香槟并吩咐服务员“请马上送过来”。香槟送到时,也是米兰达指示他躲进浴室里,然后在房门外挂了一块“请勿打扰”的警示牌。

眼下,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她坠入了爱河。特雷姆利特唤醒了她,赋予她新生命,她会牢牢紧抓住这种长久以来一直被剥夺的生命,永远不会放手,这也意味着她永远都不会放他走。特雷姆利特告诉自己,他不想走。他爱她。如果这不是爱的话,他又能把它称之为什么呢?同样地,那种骇人的情感也唤醒了他:男性占有欲的胜利,感激他能够给予并接受这么多快乐、柔情、自信,摆脱掉对孤独的恐惧——他曾以为那就是他将拥有、能够拥有或者注定拥有的一切。

此刻,他躺在这里,带着缠绵过后的些许疲惫,焦虑再次涌上心头。恐惧、希望和对未来的规划像彩票机里的彩球般不断地在他的思绪里翻滚。他清楚米兰达想要什么:婚姻、属于她自己的家和孩子。他对自己说,那也是他想要的。米兰达乐观地希冀着,但是对他而言,那却是一个遥不可及、难以实现的梦。当二人谈及此事时,他总是倾听着她的规划,尽量不去戳破她的美梦,可是内心却无法予以认同。随着米兰达倾吐出一连串幸福的畅想,他越来越沮丧地意识到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自己的父亲。虽然她是奥利弗的女儿,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陪他走遍世界各地,可是她对于这个在她生命中占据了重要地位的男人的了解还不如这个只跟了奥利弗十二年的家伙。他知道自己赚得很少,受尽剥削,除了一起修改小说的时间,自己从未得到过奥利弗的信任。不过,即便如此,这份工作还是带给他不少好处:令他摆脱了曾经在市中心一所综合院校教书时所遭受的嘈杂、暴力和羞辱,以及后来他担任兼职文字编辑时所面临的不稳定性和微薄收入;参与创作令他备感满足——无论发挥的作用多么微乎其微又得不到认可;他见证了一大堆彼此不相干的灵感相互融合,最终形成一部小说的过程。特雷姆利特一丝不苟地做着文字编辑工作,每一个工整的符号、每一个段落的增添或者删减都能带来身心的愉悦。奥利弗拒绝接受出版商的编辑,丹尼斯知道自己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文字编辑的定义。所以奥利弗永远都不会放他们走。永远不会。

特雷姆利特琢磨着,是否有可能继续维持眼下这种状态呢?他们可以小心地延长私会的时间。这种隐秘的生活令其他的一切变得可以忍受。偷食禁果的感觉让私会变得更加刺激。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只是想想,也背叛了她的爱与信任。忽然间,他回想起一句遗忘已久的话,那是出自约翰·但恩的一首诗:谁又像我们这样安全?除了我们两人中的一个,谁也不能对我们做叛逆之事[1] 。即使依偎着她温暖而赤裸的身体,背叛依然像是一条蛇蜿蜒潜伏进他的心绪,盘绕在他心头,昏昏欲睡却难以驱离。

米兰达抬起头,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是一些关于爱情却令人恐惧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奉上了能够开启自己心思的钥匙,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游荡其间。

她说:“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在担心。别担心。没有必要担心。”她用一种几近固执的语气坚定地重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他需要我们,他依靠我们,他不会放我们走的。他不会允许我们的幸福搅乱他的整个生活——他习以为常的生活和工作模式。我明白对于某些人而言,这算不了什么,但是他不行。他无法改变,这会毁掉他的创作生涯。”

米兰达撑起手肘,看着他说:“可是,亲爱的,那也太可笑了。就算他不得不放弃写作,这件事就那么严重吗?有些评论家早就说过,他的创作巅峰已经过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是不管他了。我们可以住在你的公寓里,起码开始时这样,然后每天去看他。我会找一个可靠的管家住在切尔西的别墅,这样即便到了晚上也有人陪着他。这种安排或许更适合他。我知道他很看重你,我想他对你也有好感。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会希望我过得快乐。我爱他,他也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