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9/21页)

“这还不是全部。我们有麻烦了。奥利弗威胁说要把基金会从他的遗嘱中删掉。”

“这是有点儿麻烦,但还算不上灾难性事件。我们还没穷得要等人救济。”

“还有另外一个威胁。他想永远地住在这里。”

“嗯,不可以。这是不可能的。”

梅科洛夫特迷惘地说:“或许,并非不可能。我必须研究一下基金会的条文,我们可能没有办法从法律层面阻止他。”

艾米丽·霍尔库姆朝房门走去,又转过脸对他说:“无论合法还是不合法,都要阻止他。如果其他人没有胆量这么做的话,那么还有我。”

4

米兰达·奥利弗和丹尼斯·特雷姆利特发现的这个藏身处宛如一个意想不到的小小奇迹:那是低崖上一块长满青草的洼地,位于一座古老的石砌小教堂南侧大约一百码的地方,距离四十英尺落差的陡峭悬崖不足三码,下方是波涛汹涌的小海湾。洼地四周环绕着高大的花岗岩石块,先爬上高大的岩石,然后沿着布满卵石、灌木丛生的陡峭斜坡滑下是进入这里的唯一途径。灌木丛的树枝方便抓握,就算对于跛脚的丹尼斯而言爬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不是特意寻找秘密藏身处的话,这地方很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有站在悬伸的崖边向下窥探才有可能看见他们。情绪高昂的米兰达排除了这种可能性——欲望、兴奋和乐观的信心令她沉醉其中,在她看来,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显然没必要理会,也不必担心。丹尼斯试图分享她的自信,极力伪装出积极的语气,他知道这正是米兰达的期望和需要。在她看来,距离危险的悬崖越近,他们的避难所就越不容易被发现,同时又为他们的私会增添了一丝情欲的意味。

此刻,他们紧贴着彼此躺在一起,仰望着静谧的湛蓝天空和舒展的白云,各自思索着心事。比以往更加炽热的秋日阳光将周围的岩石晒得热烘烘的,二人半裸着上身。丹尼斯套上了牛仔裤,但还敞着拉链,米兰达的大腿上皱巴巴地盖着她的灯芯绒衬衫。她其余的衣服胡乱地团成一团,撇在旁边,衣服堆上面扔着她的双筒望远镜。眼下,随着最急迫的生理需要得到了满足,丹尼斯的其他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像往常在岛上时一样,他的耳膜被一阵阵嘈杂的声响鼓动着:汹涌的大海声,波涛的轰鸣与旋流声和一只海鸥不时发出的野性尖叫。他能闻见被碾碎的草皮散发出的味道和更为浓烈的泥土气息,还有一种模糊、无法辨认的气味,又酸又甜,来自一丛被花岗岩银色光泽映衬出亮绿色的球茎阔叶植物,除此之外,还有海水的气味和温暖的肉体与爱欲散发出的浓烈汗味。

他听见米兰达心满意足的小小叹息,不由得触动他内心翻涌起一股柔情和感激。他转过头凝视着她平静的侧脸。每次欢爱过后,她看起来总是这样,洋溢着满意而神秘的微笑,神情舒展,看着好像年轻了好几岁,仿佛有一只手拂过她的肌肤,魔术般地抹去了初入中年带给她的细微印迹。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时,她还未经人事,不过两人之间的缠绵没有任何犹豫或是被动。她向他敞开心扉,仿佛这一刻可以补偿过去所有麻木的岁月。情欲的满足不仅释放了她肉体上的需要,更回应了她对爱的渴望。在偷偷私会的时间里,除了满足最重要的生理需求,他们还在一起聊天,有时候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更多时候是对难以纾解、压抑已久的愤恨与不幸的宣泄。

他对她和她父亲的生活多少有些了解,因为十二年来他一直看在眼里。假如他对此抱有任何惋惜的话,恐怕也只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情绪,并非出于对她的爱意。很多时候,她只是将他视为一位仆人,而不是她父亲的机要秘书。她显著的工作成效令人生畏,矜持冷淡的气质毫无吸引力可言。大多数时候,她甚至无视他的存在。他安慰自己说她是她父亲的孩子。一直以来,奥利弗都是一位苛刻的雇主,在他进行海外巡回宣传时尤为如此。丹尼斯常常在想他为什么要如此费心——因为从商业角度考虑或许完全没有这个必要。面对舆论,奥利弗一直宣称,和公众见面、同读者们交流、以签售这种形式小小地回报读者对于一位作家而言至关重要。不过,丹尼斯怀疑还有其他的原因。这样的巡回宣传能够满足他对受到公众尊重,甚至公众崇拜的渴求,对他来说这种感觉才是最值钱的。

但是,这种巡回宣传中尽是些琐事和麻烦,而这些也只有他的女儿和特雷姆利特才有机会看到。米兰达把自己弄得很不得人心,她总是指手画脚又有诸多要求,而她的父亲从来不会直接出面。她会亲自检查她父亲住的每一间酒店客房,帮他放好洗澡水,她觉得那些控制热水、冷水、淋浴和澡盆的装置对她父亲而言太复杂了,她要保证父亲在空闲时间里不会被这些琐事所累,还要确保他能随时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即便在不方便的时段也是如此。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古怪的癖好。米兰达和陪同的宣传小姐必须确保那些想获得签名的读者向他提供用大写字母清楚书写的名字。他会迫使自己耐着性子,好脾气地熬过漫长的签名环节,不过一旦他放下笔,他就绝不会再接受书店工作人员或者他们的朋友提出的签字请求。而米兰达则会巧妙地收集起他们的书,带回酒店,并许诺第二天早上那些书一定会签好名字。特雷姆利特知道她被旁人视作是巡回宣传旅程中一个令人恼火的附属品,米兰达蛮横专断的处事风格同她声名远扬的父亲心甘情愿卖力工作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特雷姆利特总是被安排住在酒店的下等客房。而他们父女则奢侈得多,对此他早就习以为常,也从不抱怨。他猜想,如果不是米兰达承袭了奥利弗这个姓氏,而她父亲也需要她住在隔壁的话,恐怕她会享有跟他一样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