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17/21页)

他说:“我不想把责任推到一位伤心欲绝的母亲身上。”

“好吧,只要你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就行。如果他是个白人,如果不是因为种族问题,对你的指控也会不一样。如果不是那些种族主义者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这件事早就平息下去了。”

“我也不想把这些区别对待的种族主义指控当作借口。温斯顿死于腹膜炎。在这个时代,这是不可原谅的失误。他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应该去的。这也是你学医时首先要了解的一件事——永远不要在孩子身上碰运气。”

“这么说你想永远待在这里,放任南森·奥利弗陷在忧郁症里,等着某个跟杰戈学攀岩的新手从悬崖上摔下来?临时工作人员在彭特沃斯都有自己的全科医生,米莉从来没有生过病,看样子能活到一百岁,至于其他访客,如果他们觉得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会来这儿了。凭你的医术,你留在这儿究竟能为谁看病?”

“这是目前我觉得自己唯一可以应付的差事。你呢,乔?”

他还没问她独自一人回到他们冷冷清清的伦敦公寓里,她又该如何发挥自己的护理技能。公寓里究竟有多冷清?还有蒂姆、马克西和库尔特呢?这些都是她偶尔提及却不予解释、说起来又毫无愧疚之情的名字。她会简略地谈一谈自己参加了哪些派对,看了哪几幕戏剧,听了哪几场音乐会又吃了哪几家餐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些他想问又不敢问,也害怕听到她回答的问题。谁陪她去的,谁买的单,谁看见她回公寓了,谁上了她的床?他觉得很奇怪,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出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纠结。

此刻,她云淡风轻地回答:“哦,不在这儿的时候我都在工作啊。上一次去了圣裘德的A区和E区。那里每个人的工作压力都很大,于是我就做了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只是兼职而已。我的社会责任感有限。如果你想见识一下处于野蛮状态下的生活,不妨试试星期六晚上去那里瞧瞧——酒鬼、瘾君子、头破血流的家伙还有张口就来的脏话。我们十分仰仗外国工作人员的帮忙。有些事情真是不可原谅——那些管理人员们舒舒服服地满世界游荡,招募各个国家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可是那些国家本身比我们更需要那些医护人员。这么做真是太可耻了。”

盖伊·斯特维利想告诉她,他们并非全是招募来的。他们来这里不过是为了赚到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谁又能因此而责怪他们呢?不过,他太困了,无法招架这样的政治讨论。于是,他漫不经心地问:“奥利弗的血液样本怎么了?你肯定也听说了,他在港口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因为那个笨手笨脚的丹把他的血液样本掉进水里了。”

“你说过了,亲爱的。奥利弗明天早上九点会过来重新抽一次血。他不希望这样,我也不希望。奥利弗憎恶针头。他应该感激我专业的手法,上次我一下子就找到了他的静脉。我都怀疑你能不能一次成功。”

“我知道我不行。”

乔说:“我曾经见过一些医务人员抽血,场面很不好看。反正,奥利弗也不一定会来。”

“他会来的。他觉得自己可能得了贫血,所以,希望能够做个检测。为什么你觉得他不会来呢?”

乔一抬腿,跨下床,转过身背对着他褪去睡袍,一边伸手去拿睡衣,一边说:“如果他真的打算明天离开这里的话,那么他或许更愿意等回到伦敦之后再做检测。这样才更合乎情理啊。我也不知道,不过就是一种感觉罢了。如果明天早上九点没能见到奥利弗的话,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9

奥利弗花了点儿时间才回到游隼别墅,自从意外撞见米兰达,遍布在周身的愤怒一直像是着了魔似的。他处于自我辩解的亢奋中,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从愤懑的高岭跌入绝望和沮丧的泥沼。他需要独处一会儿,需要驱散这种亢奋,但危险充斥着愤怒与自怜的骚动。他迎着一阵阵骤风,烦躁不安地在悬崖边来来回回地踱步,花了一小时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眼下早已经过了他平时上床睡觉的时间了,不过他想等到米兰达卧室里的灯熄了之后再回去。刚刚同马克·耶尔兰德的争辩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比起女儿和特雷姆利特的背叛,那场争论不过是语义上的你来我往罢了。耶尔兰德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终于,他悄悄地穿过别墅未锁的大门,又轻轻地在身后关上了它。如果米兰达还没睡的话,也会小心地避免同他碰面。通常,晚上他很少独自一人出门,偶尔碰见这样的情形,即便米兰达已经躺在床上了,她也会留心大门的动静,直到听见门闩咔嗒一声锁上,才能放下心。她不仅会为他留一盏微弱的灯,还会下楼为他倒一杯热牛奶饮料。然而,今天晚上的客厅漆黑一片。他一面设想着如果没有了米兰达悉心的照料,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一面又说服自己相信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到了明天,她就会明白过来。特雷姆利特必须离开,只要他走了这件事就此打住。如果别无他法,没了特雷姆利特他也能想办法对付过去。米兰达会想明白的,她无法放弃安全、舒适的生活,奢侈的海外出访机会,以及作为他独生女儿的荣耀和未来的继承权。跟着特雷姆利特这种下流又没什么本事的家伙,无疑只能出入伦敦肮脏、危险的街区,住在一间只能摆下一张床的昏暗、狭小的公寓里。特雷姆利特不可能攒下什么钱。而米兰达也只能仰仗着他,除此之外一无所有。他们俩谁都没有能力谋得一份工作,满足他们在伦敦市中心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嗯,米兰达会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