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近海岛屿上的死亡(第18/21页)
他拉上窗帘,脱下衣服准备上床睡觉。像往常一样,奥利弗在两幅窗帘之间留了半英寸的缝隙,这么一来房间里就不至于漆黑一片。他裹紧被子,静静地躺着,沉醉于窗外呼啸的风声,一切比他的担心来得更快,他感觉自己忽地一下从平稳的意识中跌落下来。
伴着一声微弱的尖叫,他猛地惊醒过来,他知道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一道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间倾泻下来,将漆黑的窗子剖成两半。他伸出手,摸索到床头灯,扭开开关。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恢复到令人安心的常态。他摸索着够到手表,看了一眼,眼下正是凌晨三点钟。风暴已经平息下来,他躺在床上,四周围充斥着一种反常、近乎不祥的平静。年复一年地,他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床铺已然成为恐惧的滋生处,有时候那个噩梦屡次现身,不过更多时候又难得一见,这也令他逐渐开始遗忘它的威力。那个噩梦始终都是一个样子。梦里,他跨着一匹高大的斑纹马,高高地驰骋在海面上,马背既没有佩马鞍又十分宽阔,以至于他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劲儿,也夹不紧马肚子,随着它高高跃起,腾入星光之中,他猛烈地摇晃着,左右摆动。没有马缰绳,他只能拼命地双手扒住马鬃,努力不让自己摔下去。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匹畜生亮晶晶的眼角,还有从它嘶鸣的口中飞溅出的唾沫。他知道自己的坠落是不可避免的,也清楚他迟早会掉进平静、漆黑的海面下那无法想象的恐怖之中,他无助地胡乱挥舞着双臂。
有时候,当他醒来时竟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不过今天晚上被褥依然紧紧地裹着他。偶尔,他惊醒时发出的叫声会吵醒米兰达,她会走进房间,平淡又令人心安地询问他有没有事,需不需要些什么,是不是要和她一起喝杯茶。他总会回答:“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噩梦而已,回去睡吧。”但是,今天晚上,他知道她不会过来了。没有人会过来看他。此刻,他躺在床上,凝视着从窗口倾泻而下的光,抛开恐惧,慢慢地挪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口,推开窗扉,望着漫天的星辰和波光涌动的海洋。
他感觉自己极其渺小,仿佛他的精神与身体都在收缩,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颗不断旋转的星球上仰望着无边的浩瀚。星星遨游在天际,遵循着物质世界的法则运转着,然而它们的星光只存于他的精神和他的双眸之中——一种逐渐无法维持的精神以及一双再也无法清楚审视万物的眼睛。他才六十八岁,可是他的光芒却无情地一点一点地黯淡着。他感觉异常孤独,仿佛这世上已经不存在其他的活物。这颗星球给予不了他任何帮助,那些被幻影光辉环绕着的、不停旋转的死寂星球也无法给予他任何拯救。就算他顺应内心无法抑制的冲动,朝这个无情的夜晚放声大叫,也不会有人听见他的呼喊。不要夺走我的灵感!还给我!
10
塔楼顶层的卧室,梅科洛夫特睡得很不安稳。每次醒来他都要打开灯,瞥一眼床边的时钟,希望黎明能够早一点到来。两点十分、三点四十分、四点二十分。一度,他很想爬起来,给自己泡杯茶,打开收音机听一会儿《国际广播》节目,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强迫自己再多睡一两个小时,可惜却毫无困意。十一点左右,外面起风了,那并不是持续不断的狂风,只是一阵一阵飘忽不定地刮着,烟囱也时不时地跟着呼啸两声。风平息下来的间隙非但没有叫他松一口气,反而显得静得吓人。在来到科姆岛的十八个月里,他经历过比这猛烈得多的暴风,也都睡得安安稳稳。通常,大海永不休止的奔流声会抚慰他的思绪,可是眼下这砰砰的声响充斥了整个房间,仿佛在为呼啸的风声做着低音伴奏。他试图整理思绪,不过每次醒来都伴着同样的焦虑、同样不祥的预感以及汹涌而至的风声。
奥利弗威胁说要永远留在的科姆岛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是如此,怎样才能通过法律手段阻止他呢?信托人会不会认为他需要为这场变故负责呢?还有没有其他途径能够更好地应付这个男人呢?显然,他的前任在处理奥利弗和他的情绪方面很有办法,为什么他却如此力不从心呢?还有,奥利弗为什么要订今天的船?他无疑是打算离开科姆岛。这个念头立刻令梅科洛夫特感到一阵欢欣鼓舞,可是如果奥利弗就这么心怀愤怒和怨恨地离去,势必会为未来埋下不愉快的种子,而这个过错也会算到他的头上。虽然刚上岛两个月他的任命就被确定了,不过他仍然觉得自己还处于试用期。他可以提前三个月提出辞职,或者被辞退。他将这份工作视为是自我反省的平静期,如果把这么一份几乎可以看作闲职的差事搞砸了,无论在他还是其他人看来都是不光彩的。梅科洛夫特毫无睡意,只能伸手拿了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