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52/53页)

达格利什问:“但是为什么要在这儿?他可以在伦敦一大把我叫得出名字的酒吧里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说:“或者任何一个星期六晚上的大街上。哦,但是那不一样,不是吗?他需要的是一个极力同心魔抗争的人。他需要时间和不受干扰的状态来掌控局面,仔细地观察每一分钟。我猜当他写到小说中的某一个场景时,他需要立刻找到一个牺牲者。”

达格利什发现乔浑身发抖。她的周身散发出一种精神上的愤慨,这种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他感觉到一股有形的力量撞击到坚硬的墙壁反弹回来,整间别墅都充斥着强烈的憎恨。他等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有人把艾德里安带回了他的别墅——要么是奥利弗和他的技术编辑,要么就是奥利弗和他的女儿。他花了两三天才清醒过来。我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喝了酒。我们以为他从大宅子里搞到了酒,但是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两天后,他同杰戈一起去采购每周的日常用品,然后就失踪了。那个月晚些时候,我回到了伦敦的寓所,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他在我家门口醉得不省人事。我把他搀进房间,照顾了他几个星期。然后,又把他带回到这里。故事结束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给我讲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对你来说这不是一件容易事。”

“对他而言也一样。我不是大家印象中的那种理想室友,特别是在我戒酒的时候。后来,我意识到在伦敦是不可能戒酒的,于是就在博德明高沼附近找了一间偏僻的别墅。那时候还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找个便宜的住处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俩在那儿待了六个星期。”

“科姆岛还有人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吗?”

“我打电话给盖伊和鲁珀特告诉他们我很好,艾德里安跟我在一起。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在什么地方,但是我告诉杰戈了。他周末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过来跟我换班。没有他的话,我根本撑不过来。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看着艾德里安。天哪,那段时间可真无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我似乎过得很开心,或许比这么多年来的任何时候过得都开心。我们一起散步、聊天、做饭、打牌、花好几个小时坐在电视机前面看一些BBC老电视连续剧的录像带,像是《王冠上的宝石》之类的,连续看好几个星期。当然了,我们也看书。他很好相处,善良、聪明、敏感、有趣。他从不发牢骚。等他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回到了这里。没有人追问什么,这就是这里的生活方式,大家从不刨根问底。”

“他是因为酗酒才离开教会的吗?他有跟你提过这些事情吗?”

“是的,就我们沟通的程度来看是这样的。我不太懂宗教。酗酒是一部分原因,但是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对某些教条丧失了信仰。我不明白那为什么令他如此忧心。我想那或许同亲爱的老国教有关,但你也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总而言之,他开始相信上帝并非仁慈而万能的;生活不过是两股力量之间的斗争——善与恶,上帝与魔鬼。有一种异教,名字很长,叫摩什么的。”

达格利什说:“摩尼教。”

“听起来像是这个。我觉得那似乎有些道理。至少它解释了无辜者的遭遇,否则就只能用强词夺理来解释了。如果我要信奉什么宗教的话,我会选择这个教。我想当我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死于癌症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个摩尼教徒了——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宗教的存在。但是显然,如果你是一位基督教徒的话,你不应该相信它,如果你是一位牧师的话,就更加不会了。艾德里安是个好人。我自己未必是个好人,但是我能分辨得出谁是好是坏。奥利弗是邪恶的,艾德里安是善良的。”

达格利什说:“如果真有那么简单的话,我的工作就容易多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那么,你不会去问艾德里安有关他酗酒的事了,对吗?这是我们说好的。”

“我们没有说好什么,但是目前我不会再跟他提起这件事。也许以后也没有必要提了。”

“我会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这似乎才公平。他可以决定要不要自己告诉你。谢谢你的酒,我要说晚安了,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我。”

达格利什目送着她迈着自信的步伐踏进星空下的夜色里,直到消失不见,随后他将两只酒杯清洗干净,锁上别墅的大门。这么看来,有三个人具备杀人动机:艾德里安·伯伊德、乔·斯特维利,杰戈的可能性也很大,他牺牲自己的周末时间协助乔照顾艾德里安,他的慷慨表明他同乔一样,憎恶奥利弗的残忍行径。但是如果乔知道,或者怀疑另外两个人中的一个是凶手的话,她还会如此推心置腹吗?很可能。她心知肚明,他或早或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这三个人看起来都不像凶手,但是科姆岛上的其他人也不像凶手。达格利什知道过分聚焦动机而忽略了作案方法是非常危险的,但是他认为动机才是这起案件的关键所在。老诺比·克莱克曾经告诉过他,字母L能够囊括所有的犯罪动机:性、钱财、憎恨和情爱[4] 。这听上去似乎已经足够了。但是事实上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动机,一些最残暴的凶手甚至没有任何合理的杀人动机。忽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他想应该是出自乔治·奥威尔:谋杀,是一种独特的犯罪,只源自强烈的情感。当然,它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