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壁炉里的灰烬(第7/53页)

可是,他知道这种周末相聚的生活算不上是同居,而他从未言及的忧虑是艾玛似乎很满意眼下的状态。他在信里曾经明确地提及求婚——并非只是保持一种情人的关系。他原以为她接受了他的求婚,然而后来二人之间再未提到过有关结婚的字眼。他试图想搞清楚为什么结婚对他而言如此重要。是害怕失去她吗?可是,如果他们之间的爱没有法律契约的束缚就无法维系的话,那他们之间还有未来可言吗?他又有什么权利困住她呢?他没有勇气提出结婚,却暗自为自己开脱——决定什么时候结婚掌握在她手里。但是,他知道自己害怕听到这样的回答:“亲爱的,急什么?我们现在就要做决定吗?难道现在这样不开心吗?”

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向下望去,熟悉的城市景观逐渐扑面而来。直升机缓缓地降落在纽基镇的直升机机场,螺旋桨慢慢地停下来,众人解开安全带,期盼着能有几分钟时间下去伸展一下腿脚。不过,希望很快就落空了。几乎是同一时间,格兰尼斯特博士从候机室里冒了出来,她肩上挂着一只手提袋,手里拎着一只轻便的旅行箱,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格兰尼斯特博士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裤子,裤脚被塞进长筒皮靴里,上身搭配了一件紧身花呢夹克衫。她仰着头,越走越近,映入达格利什眼帘的是一张线条分明的苍白面庞,略有细纹,一顶宽檐软呢帽遮住了脸的大半边,散发出一种别样的风情。她登上直升机,拒绝了本顿-史密斯帮她放置行李的好意,达格利什随即为了众人做了介绍。

她对飞行员说:“安全章程就不必念了。我似乎把生命都耗费在这些飞机上了,说不定哪天还会死在这上面。”

她的声音很好听,算得上是达格利什听过的最动听的嗓音之一,面对证人席时这将是一种强有力的武器。他很少在法庭上见到陪审团被一个人动听的嗓音怂恿,露出默许的神色。多年来,他时不时就会得知关于她形形色色的传闻,并不是刻意打听,只是有意无意地有所耳闻——多半是她又解决了一起臭名昭著的案件,且都有些引人入胜又令人意想不到的情节。她的丈夫是一位高级公职人员,很久之前就退休了,曾经在伦敦担任过一段时间的非执行董事,享受优渥的待遇,现在整日在奥威尔驾船、赏鸟。他的妻子从未用过他的名字或者头衔。她有这个必要吗?他们夫妻二人共同养育了四个儿子,如今都是各自领域中的成功人士,这一点足以说明一段看似游离的婚姻也有浓情蜜意的时刻。

她和达格利什在一件事上有着相似的观点:虽然她撰写的法医病理学教科书广受好评,但是她从来不允许书的封面上出现她的照片,也从来不参与任何宣传活动。达格利什也是如此——起初,这还让他的出版商十分恼火。赫恩·伊林渥斯是一家公正而严谨的出版公司,在同作者签订合同时尤其讲求实际,但在其他方面就显得有些缺乏经验。这家出版商曾经向他索要过照片,要求他出席签名会、诵诗会和其他一些公开活动,对此他一一予以回绝,在他看来他回绝的理由是合理的:因为这么做不仅会危及他在苏格兰场工作的机密性,更会将他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来被他逮捕的那些杀人犯的报复,毕竟其中一些最臭名昭彰的家伙们很快就会假释出狱。他的出版商听后,心照不宣地遵从了他的意见,从此以后再没有提出过类似的要求。

众人各自保持着沉默,一方面是因为引擎嘈杂的声响,另一方面是因为目的地就在眼前,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多说些什么。不过几分钟而已,直升机就越过了波涛起伏的布里斯托尔海峡,几乎在同一时间,科姆岛跃然眼前,仿佛是从蔚蓝色的海浪中钻出来似的,绚烂的岛屿犹如一张彩色照片般色彩分明,银灰色的花岗岩峭壁高耸在不断翻腾着的白色泡沫间。达格利什发觉如果反应不够快的话,根本来不及从空中俯瞰这座近海小岛的全貌。这座沐浴着秋日阳光的岛屿被海水隔离成一处遗世之境,看似平静却勾起了他关于虚构悬疑故事的那种既刺激又危险的童年记忆,对孩子而言,每一座岛屿都是一座金银岛。即便在一个成年人的潜意识里,科姆岛也像任何一座小岛一样,传递出一种矛盾的信息:小岛远离尘世的宁静与海洋蕴藏的力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于它那自足且诱人的平静而言这既是一种保护又是一种威胁。

达格利什转过头问格兰尼斯特博士:“你以前来过这座小岛吗?”

“从来没有,只是有所耳闻。在没有邀约的情况下,严禁任何游客登岛。小岛的西北角有一座现代化的自动灯塔,也就是说掌管灯塔事务的领港工会时不时地上岛检查。我们的这次造访恐怕和他们一样,位列不受欢迎的范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