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7页)

‘不知道汉普敦去的时候是否拿了一把铁锹。那才是他需要的。’

‘他们那儿的人会借一把给他的。’

‘是的——如果有什么东西要埋葬的话。即使在第四巡逻区他们也会有汽油的。’

‘我认为老斯基普沃思会解决这汽油问题的。’

‘当然。不过那是第四巡逻区。斯基普沃思看着黑鬼的时候他们会照他说的办。可他要把路喀斯转交给汉普敦。那时候就要出事。霍普·汉普敦也许是约克纳帕塔法县的治安官,可他在第四巡逻区里只不过是又一个人而已。’

‘不。他们今天什么事都不会做的。今天下午他们要给文森下葬而在葬礼进行的时候烧死一个黑鬼那对文森实在是不大尊敬。’

‘是这么回事。那也许是今天夜里。’

‘在星期天夜里?’

‘这难道是高里家的过错?路喀斯在选星期六杀死文森以前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我不知道。要从那儿带走囚犯的话霍普·汉普敦也得是个肯拼命的人。’

‘一个黑鬼杀人犯?这个县或这个州里谁会帮助他保护一个从背后枪杀白人的黑鬼?’

‘在整个南方都没有这样的人。’

‘对。整个南方都没有。’他在再一次离开家出来以前就听到过所有这些话:只有舅舅也许会决定提前到镇上来以便到邮局去领中午的邮件要是舅舅没看见他他就真的可以告诉他母亲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当然他先想到的是那间没有人的办公室不过要是他上那儿去的话那正是舅舅也会去的地方:因为——他又一次记起他今天早上又忘了给棒小伙子多吃点饲料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何况他总是会随身带些饲料的——他完全知道他打算做些什么:县治安官在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离开镇上的;警官在家离镇十五英里在一条并不太好走的沙砾路上但即使县治安官赶到那里又在那里停留一会儿拉几张选票然后再把路喀斯带回来那也绝对不会超过中午时分;可在县治安官回来以前他早就回到家给棒小伙子装上马鞍在鞍子后面绑一袋饲料掉转马头向着跟弗雷泽商店相反的方向然后朝着那个方向不偏不倚地骑上十二个小时就大概到了今天夜里十二点钟然后给棒小伙子喂饲料让它休息到天亮或者要是他愿意的话就休息更长的时间然后再骑十二个小时回来确切地说是十八个小时也许甚至是二十四或者三十六个小时可至少一切都结束了也了结了,不再是愤怒与愤慨得只好躺在床上好像要靠数羊来使自己入睡他拐过街角走到街的对面来到关了门的铁匠铺子前面的小棚子,沉重的木头做的两扇大门不是用搭扣或门闩闩上的而是在两扇门上各钻了一个洞里面穿了根链条用铁锁锁起来的因此下沉的链条使门向里形成一个弯角几乎像个壁龛;他站在那里街两头的人甚至走过这里的人(反正今天不会是他母亲)都看不见他除非他们停下来看一眼现在教堂的钟开始敲了起来圆润而不慌不忙不协调地从右到左又从左到右回舞着的钟声在小镇在大街在广场上空从教堂的尖塔到另一个盘旋着鸽子的尖塔回荡突然涌现出一股端庄稳重的人流穿着深色西服的男人穿着绫罗绸缎打着遮阳伞的女人成双作对的姑娘和小伙子端庄稳重地从那圆润的轰鸣声下走出来走到那喧闹的乐声之中:离去了,广场和大街又空荡荡的虽然钟声还接着响了一阵,对于爬行的地球上的人来说天空的居住者,上没有盖下没有底的空气里的居民太高太不可企及太无知无觉于是管风琴管穴里颤抖的不慌不忙的乐声和落定下来的鸽子冷静而单调的咕咕唤叫一声又一声地消停了。两年前舅舅告诉他咒骂没有什么不对头;相反,咒骂不仅有用而且无法替代但跟其他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一样它也是物以稀为贵如果你在无所谓的事情上浪费了它那在你有紧急需要时也许会发现你已经破产于是他说我他妈的在这儿干什么呀然后给了自己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不是来看路喀斯,他见过路喀斯而是如果路喀斯希望的话路喀斯可以又一次看见他,不是从普普通通没有特色的死亡的边缘而是在燃烧的汽油的轰鸣声中羽化成仙的时刻对他回看一眼。因为他是自由的。路喀斯不再是他的责任,他不再是路喀斯的看守者[28];路喀斯本人把他释放的。

突然空荡荡的大街挤满了人。然而并没有很多的人,不到二十四个人,有些人安安静静地忽然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然而他们似乎把大街挤得满满的,把路堵住了,使它突然变得禁止通行,仿佛并不是人们无法经过这里,无法通过这大街,无法把它当街道来使用而是没有人敢进来,甚至不敢走近来冒险试一下,就像人们见到‘高压’或‘爆炸物’的牌子就躲得远远似的。他知道,他认识所有这些人;有的人他甚至在两小时以前在理发店里见过还听过他们讲话——年轻人或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单身汉,星期六和星期天在理发店洗澡的没有家的人——卡车司机和加油站的工人、轧花厂的加油工,杂货店冷饮部的售货员还有那些一个星期里几乎天天在台球房里里外外转悠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情,他们有汽车大把地花着钱没有人真正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在周末到孟菲斯或新奥尔良的妓院里去挣来的——舅舅说南方每一个小镇里都有这样的人,他们从来都不是暴民的真正领导者,甚至从来不是他们的煽动人,但由于他们人数众多召之即来他们总是闹事群众的核心。然后他看见了那辆汽车;他老远就认出来了,他不知道甚至没停下来想一下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不知不觉地走出他藏身的门洞来到街上过街到对面人群的后边人们静悄悄不出声地站着把监狱栅篱边的人行道挤得水泄不通还拥到了大街上,汽车开了过来,速度不快但很从容,几乎跟小汽车在星期天上午应该有的行驶风度一样稳重得体,开到监狱前的马路边时停了下来。一个副警官开的车。他没有要下车的表示。后来后车门打开县治安官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没有一点肥肉的彪形大汉冷漠的有点没精打采的讨人喜欢的脸上长着一对冷峻的浅色小眼睛他甚至没对人群瞥上一眼就转身拉着打开的车门。于是路喀斯慢慢地僵硬地下车来,完全像一个被锁在床柱上过了一夜的人,有点笨拙,把脑袋撞在车的门框上方或者至少在那里刮了一下因此在他出现到车外时他那被压皱的帽子从他脑袋上滚到了人行道上几乎就在他的脚下。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路喀斯不戴帽子在同一瞬间他意识到也许除了爱德蒙兹以外在街上观看的人很可能是全县绝无仅有的看见过不戴帽子的路喀斯的白人:他们观看着,路喀斯虽然下了车但还弯着腰,艰难地伸手去捡那帽子。可县治安官已经做了一个幅度很大但却惊人地潇洒的弯腰动作一把抓起那顶帽子递给还弯着腰似乎也在摸索着捡那帽子的路喀斯。然而那帽子似乎马上变成原来的模样现在路喀斯站了起来站得笔直,只是他的脑袋,他的脸还低俯着因为他在前臂的袖口上像砺剃刀似的又快又轻又灵巧地来回蹭他的帽子。然后他的脑袋,他的脸也抬了起来,他做了一个幅度不算太大的动作把帽子又戴到头上角度跟从前一样仿佛他把帽子抛了上去而帽子自己取了那么一个角度,他现在站得笔挺,那身黑西装也因他凑合度过的不管什么样的夜晚而皱巴巴(有一侧从肩膀到脚踝是一长片肮脏的污迹仿佛他以同一个姿态在没有打扫过的地板上躺了很久而没法翻身)路喀斯第一次看了看他们他想#现在。他现在会看见我了##接着又想#他看见我了。就是这么回事##然后他想#他什么人都没看见##因为那张脸并没有看着他们,只是朝着他们,傲慢平静没有挑衅也没有恐惧:超然,冷淡,几乎是在沉思默想,倔强而从容不迫,眼睛在阳光下甚至在人群某处发出的倒抽一口气的声响后稍稍地眨了一两下一个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