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7页)

‘什么?’舅舅说。接着在他没有吭声时说:‘啊,我明白了。这不是因为他们是对的而是因为你错了。’

‘比这还糟糕,’他说,‘我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并不错,’舅舅说,‘也许你是对的而他们错了。只是不要停留下来。’

‘不要把什么停留下来?’他说。

‘即便吹牛说大话,’舅舅说,‘只是不要停留下来。’

‘不要把什么停留下来?’他又说。但他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189];他说。

‘难道现在还不该是你也不当最低级童子军[190]的时候?’

‘这不是吃不了苦的童子军,’舅舅说,‘这是第三等级。你们是怎么叫的?——’

‘鹰级童子军。’他说。

‘鹰级童子军,’舅舅说,‘最低级童子军的含义是,别接受。鹰级童子军意味着,别停留下来。你明白吗?不,那是错的。别花力气去看。甚至别花力气去记住它。只是别停留下来。’

‘对,’他说,‘我们现在不需要为停留下来而发愁。在我看来现在我们该发愁的是我们上哪儿去,怎么去法。’

‘不对,我们该为停留下来发愁的,’舅舅说,‘你在大约十五分钟前还这么对我说过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关于汉普敦先生和路喀斯用什么当诱饵把克劳福德·高里引诱到他们可以把汉普敦先生的手放在他身上的地方。他们要用路喀斯——’

他会记得的:他本人和舅舅站在监狱边上的小巷里县治安官的汽车旁边看着路喀斯和县治安官从监狱的边门走出来穿过黑暗的院子向他们走来。那儿其实很黑因为街角的路灯照不到那个地方也没有任何声响:十点钟刚过一点又是星期一的晚上但黑压压的天穹仿佛把镇子和广场笼罩在真空里就像扣在玻璃杯下面的古老的新娘捧过的花束一样,镇子和广场并不仅仅是死寂:它们是被人抛弃了:因为他继续向前去看了一下,他没有停步留下舅舅站在小巷的拐角在他身后说:

‘你上哪儿去?’但他甚至没有回答,行走在最后一个安静而空荡荡的街区,故意在空洞的寂静中把脚步毫不秘密地走得咚咚响,不慌不忙地孤单地但一点都不孤独,相反带着一种感觉一种感情,不是想据为己有而是作为拥有者、代为行使权力者,仍然怀着谦卑。他自己并不强有力但至少是力量的载体就像演员在舞台两侧或从空荡荡的戏院楼座往下看那没有人的布置好的但还是空的等待着的舞台,然而过一会儿他将在上面行走在绝对的众望所归的最后一幕中扮演角色,就他自己来说他自己微不足道也许也不是戏里举世无双的人物但至少是他的戏要了结要完成然后要既完好无缺又无懈可击地完整地放到一边:于是走进那黑暗而空旷的广场一到他能毫不费力地把广场一览无遗地收入眼底的地方就立刻停下来,看见那到处都是黑暗的毫无生气的正方形中只亮着一盏灯那是在咖啡馆里为了那些长途卡车咖啡馆整夜都开张,有人说,它的(咖啡馆的)真正目的镇子给它执照的真正原因是让威利·英格伦姆的夜班同事保持清醒虽然镇上给他在一条小巷里圈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做办公室还装了火炉和一架电话但他不愿意待在里面反而利用了那家咖啡馆因为有人可以说说话当然你可以打电话到那里找他但有些人尤其是老太太不喜欢在一个全夜开放的备有投币式自动电唱机的小咖啡馆里呼叫警察于是那办公室的电话就跟一个墙外的防盗警报器的大铃连在一起声音响得足以让咖啡馆里站柜台的人或某个卡车司机听见了告诉他铃在响,还有[191]二楼两间亮着灯的窗户(他想哈伯瑟姆小姐真的说服舅舅把办公室的钥匙给她了后来他想这不对,是他的舅舅说服了她拿那把钥匙的因为她完全可能坐在停好的卡车里等着他们到来——后来又加上一句要是她等的话因为那肯定是不对的实际发生的情况是舅舅把她锁在办公室里让县治安官和路喀斯有时间离开镇子)但律师办公室的灯由于律师和看门人走的时候忘了关所以任何时候都可能亮着而咖啡馆像发电厂一样是个公共场所因此也不算数即便咖啡馆的灯也是才开不久(他不能从这里看到咖啡馆的内部但他能够听见开灯的声音他想从去年8月吓人的疯狗事件以后,夜班警长除了每小时打一下银行后门墙上的打卡钟以外,正式地把投币式自动电唱机关闭十二小时可能是他第一个官方行动)他想起其他的正常的星期一的晚上,那时候没有热血与报仇种族和家族团结那高声而愤怒的喧嚣从第四巡逻区(或者就这事而言还有从第一、二、三、五巡逻区,或者就这事而言还有从城里乔治亚式门廊附近)咆哮着传过来在那些古老的砖瓦和老树和古希腊式圆柱及柱顶中震得乒乒乓乓咯咯乱响使它们至少在这一天的夜晚受到打击:星期一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虽然电影院里第一场电影现在已经结束有四五十分钟了但来晚的看客仍然还在回家的路上,所有的年轻人从电影散场以后肯定还坐在杂货店里喝可口可乐往投币式自动电唱机扔钢镚儿,或者没有时间概念地慢悠悠地散着步因为他们并不要上任何地方去因为5月的夜晚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带着这个目的在5月的夜晚散步(在拍卖的日子里)甚至还有几辆晚走的汽车和卡车它们的主人在拍卖活动以后留了下来看电影或跟亲友一起吃晚饭现在终于各自分散在那黑暗的被英里数标志包围的土地上向着黑夜向着睡眠向着明天行驶,想起[192]不久前至多不超过昨天晚上他以为那广场也是空的直到他有时间仔细倾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它根本不是空荡荡的:是一个星期日的夜晚但有着不仅仅是星期日夜晚的安静,一种任何夜晚都不应该有的安静在所有的夜晚中尤其是星期日夜晚从来都不该有的安静,这是个星期日的夜晚只是因为县治安官把路喀斯关进监狱的时候日历上已经把这一天定为星期天了:一种空荡荡的气氛你可以把它称之为空荡荡如果你能把部署好的部队所面对的安静的没有生气的地带说成是空无一人的空荡荡的,或者把进入弹药库的通道看成是安全的或者认为堤坝闸门下面的溢洪道的安静的——一种不是等待而是增长的感觉,不是人们——女人老人和孩子——而是男人的并不是严厉而是严肃并不是紧张而是安静,静悄悄地在后屋坐着甚至并不多说话并不只是在理发店后面的洗澡间或厕所和台球房后面堆满一箱箱软饮料和随便乱放的空威士忌酒瓶的棚子里而是在商店和汽车修配厂的货房里和拉着窗帘的办公室里,这些办公室的主人甚至这些商店和汽车修配厂的所有者都承认他们属于的不是一个行业而是一门专业,不是在等候某个事件在时光的某一刻发生在他们身上而是在等候时光中的某一刻使他们在几乎不加选择的一致中自己来创造那个事件,主持这一刻甚至为这个时刻服务,这一刻甚至并没有晚到了六到十二或十五个小时而是正好相反只不过是子弹打中文森·高里的那个时刻的延续而已,在现在同那一刻之间时间并不存在因此实际上路喀斯早就死了因为他在丧失自己的生命的权利的那一个时刻[193]里就已经死去而他们的生命只是主持他的自焚而已,现在要记住今天晚上的一切因为明天一切都将过去,明天广场当然会苏醒过来骚动起来,再过一天它就会摆脱那宿醉状态,再过一天它甚至会摆脱耻辱以便到星期六的时候全县的人会带着一种犹如咔嚓滴答嗡嗡声响那样的不可穿刺的一致性[194]否认曾经存在过他们可能犯错误的时刻:因此他[195]没有必要在那完全彻底绝对的沉寂中提醒自己镇子并没有死去甚至并没有被遗弃只不过收敛退却了以便腾出地方做那些必须用家常方式在没有帮助或干预或甚至(谢谢你)建议的情况下进行家常的事情:三个业余活动者,一个年迈的白人老处女一个白人孩子和一个黑人孩子去揭露一个想要成为谋杀路喀斯的人,路喀斯本人和县治安官去抓他因此最后一次:想起来:舅舅三十分钟前在他光着脚站在地毯上两手抓住解开扣子的衬衣的两襟的时刻和十一个小时前他们攀登那通往教堂的小山的最后的高峰的时刻还有其他从他长大到能听能懂能记得住以来的千百次说的话:——[196]#不是保卫路喀斯甚至不是保卫美国这个联盟而是从北方东方和西方的外地人手里保卫美国,他们以(让我们这么说吧)最高尚的动机和愿望努力在一个没有人敢冒分裂的危险的时刻通过使用联邦法律和联邦警察来废除路喀斯可耻的状况的办法正在分裂美国,也许在随便找来的一千个南方人中不会有一个人对路喀斯的状况真正感到悲哀甚至真正表示关心然而也并不是永远会有一个人愿意在不管什么情况下亲手给路喀斯上私刑但那九百九十九个人加上那第一个又完整地凑成一千个人(其中一个仍然会是那个行私刑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用武力抵制那些强行来到这里进行干预或惩罚行私刑的人的外地人,你们说(带着冷笑)你[197]一定很了解桑博才能亲自出马如此平静而想当然地谈他的消极被动而我回答我根本不了解他而且在我看来没有一个白人了解他但我确实了解南方白人不仅仅是那九百九十九个还有那另外的一个[198]因为他也是我们中的一个而且不仅如此,那另外的一个并不只是在南方才存在,你们可以看到并不是北方东方和西方跟桑博联合在一起反对一小撮南方人而是理论家与狂热分子以及个人和私人报复者加上一些别的人结成一张纸上的联盟他们认为双方相隔足够的以英里计的距离可以提供一条原则不仅反对甚至可能从数量上压倒一个和谐一致的南方这个联盟已经(不管愿意与否)从你们的后方招募人员,并不仅仅是在你们的腹地而且在你们文化骄傲的优秀城市芝加哥底特律洛杉矶以及任何其他愚昧的人们生活的城市,这些人除了自己的肤色和鼻子形状外害怕任何颜色的皮肤和任何形状的鼻子而且会抓紧这个机会把他们从祖先开始就有的对印度人中国人墨西哥人加勒比人和犹太人的全部恐怖蔑视和害怕都发泄到桑博身上,你们将强迫我们那些随便找来的一千个人中的第一个和第二个一千人中的九百九十九个——这些人确实为路喀斯那可耻的状况感到悲哀并愿意加以改进而且已经正在并将继续努力一直到(但也许不是明天)那种状况被废除这也许不是为了忘却但至少在记忆时少一点痛苦与怨恨因为公正是由我们给他的而不是从我们那里强行夺走并强加于他而且这两点都是靠刺刀来实现的——无可奈何地同他们同那些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结成联盟去保卫一个我们自己都痛心和厌恶的原则,我们处于1933年以后的德国人的境地他们除了当纳粹或犹太人外别无选择或者跟今天的俄罗斯人(就此而言还有欧洲人)一样的处境他们连那种选择都没有, 只是我们必须做到这一点而且是我们自己在没有帮助没有干预甚至没有(多谢你)建议的情况下因为如果路喀斯的平等要超过1861至1865那个胜利的直接继承人那固若金汤的街垒路障的囚犯的话只有我们才能做得到,那个胜利在阻拦路喀斯的自由方面也许比约翰·布朗[199]还要过分然而在李将军投降以后快要一百年了这自由似乎仍然受到压制你们说路喀斯一定不能等待那个明天因为那明天永远不会到来因为你们不但不能而且你们还不会于是我们只能重复说那你们不必了并且对你们说在你们打定主意以前上这儿来看看我们而你们回答说不谢谢啦那味道在我们这里就够难闻了于是我们说当然你们至少看一眼那条你们打算训练的狗[200],在历史仍然向我们证明分裂是分崩离析的接待厅[201]的时候看一眼那分裂了的民族于是你们说至少我们是为了人道而毁灭的于是我们回答在除了那个主格代名词和那个动词以外一切都被毁灭的时候路喀斯的人道是多么大的代价啊于是转身##[202]跑步走过那短小死寂空荡荡的街区回到那街角(舅舅没有等他已经继续往前走了)然后也进了小巷走到县治安官的汽车停着的地方,他们两人看着县治安官和路喀斯穿过院子朝他们走来县治安官在前面路喀斯在他后面大约五英尺的地方走得不是很快但很专心,既不偷偷摸摸也不躲躲闪闪完全就像两个忙得很的人虽然不见得晚到来不及的地步但也没时间晃悠,他们走出大门走过来到了汽车跟前县治安官打开后车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