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2/13页)
“他有一本护照,不过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去年夏天我在花园里替他拍过一张照片,拍得还算清楚。我去拿来。”她走出了房间。
科迪莉亚说:“如果可以,我还想看看他的房间。我想他放假的时候会待在这里吧?”
“只是偶尔来住住,他当然有自己的房间。我带你去看看。”
那是个三楼朝北的房间。进屋之后,罗纳德勋爵就撇下科迪莉亚,径自走到窗前凝视着外面的草坪,似乎对她和这间屋子都失去了兴趣。在这个房间里,科迪莉亚看不出任何马克成年后的痕迹。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是一个上了学的男孩的房间,看起来最近十年里都没有变过。一面墙边放着一只低矮的白色小柜,里面摆着一排旧玩具:一只泰迪熊,身上的毛由于经常抚摸已经掉了不少,珠子眼睛也松动了;上了漆的木头火车和卡车;一艘诺亚方舟,甲板上有许多动物,上方是圆脸的诺亚和他的妻子;一只小船,船帆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还有一只小飞镖盘。玩具的上方摆放了两排书。科迪莉亚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些都是典型中产阶级家庭孩子看的书,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经典,是保姆和母亲们最爱讲的故事。科迪莉亚在成年之后才接触到这些书。她小时候星期六的时间都被连环画和电视占据了。
科迪莉亚问道:“他现在看的书呢?”
“都在地下室的箱子里。他离开学校之后,就把那些书存放到家里来了,我们还没来得及打开那些箱子。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床的旁边有一张小圆桌,上面有一盏台灯,还有一块色泽亮丽、被海水蚀出洞的圆石头,也许是从某个度假海滩上捡回来的宝贝。罗纳德勋爵用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它,然后把它放在桌面上用手掌来回搓揉。接着,他显然想都没想便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好了,”他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下楼去了?”
利明小姐已经在楼梯底端等待他们。她抬头看着他们慢慢并肩走下来,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科迪莉亚有点紧张地等她开口说话,她却转过身,双肩耷拉下来,好像突然筋疲力尽。她说:“照片我找到了。请你用完之后把它还给我。我把它和那张纸条一起放在了信封里。最早一班去伦敦的快车九点三十七分开,所以你也可以吃了晚饭再走。”
随后的晚餐是一次挺有趣但古怪的经历。在科迪莉亚看来这种介于正式与非正式之间的形式并不是偶然,而是刻意的安排。她觉得这么做是为了达到某种效果,但她不确定这究竟是一天工作后诚心为合作伙伴举办的聚餐,还是礼节性招待几个身份各异的客人。晚宴上共有十个人:罗纳德·卡伦德勋爵、利明小姐、克里斯·伦恩、一位来访的美国教授,罗纳德勋爵介绍了他的名字,可是她转眼就忘记了那个拗口的发音,此外还有在这里工作的五位年轻的科学家。包括伦恩在内的男士都穿着晚礼服,利明小姐穿了一件普通的无袖女衫,配一条绸缎拼接的长裙。在烛光的映照下,艳丽的蓝色、绿色和红色随着她的走动不断变换闪烁,更加突出了她浅银色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刚才女主人上楼更衣,科迪莉亚被一个人晾在客厅时,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很懊恼自己穿着褐色长裙和绿色上衣,毕竟到了这个年纪,穿着应该更讲究优雅而非凸显年轻。
她使用利明小姐卧室的洗手间时,发现卧室的陈设简约优雅,而浴室却很奢靡,这一鲜明的反差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疲惫的面容,补了一点口红,并后悔自己没有带眼影。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冲动,于是怀着罪恶感拉开了梳妆台的一个抽屉,里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颜色早就过时的口红,各种没用完的瓶装粉底霜、眉笔、保湿霜,还有好几瓶用了一半的香水。她仔细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一管眼影。考虑到它们弃置在抽屉里也是一堆废物,她觉得用一点也无不可。使用效果奇特而明显:虽然比不上利明小姐,但看上去至少成熟了五岁。她仍然对抽屉里的乱象惊讶不已,几乎想看看大衣橱和其他抽屉是不是也这般混乱,但是她忍住了。人多么有趣、多么表里不一啊!她惊讶地想,这样一个挑剔干练的女人,居然能够容忍这样乱糟糟的生活。
餐厅位于房子的前端。利明小姐安排科迪莉亚坐在她自己和伦恩之间——坐在这个座位上,就不必指望有多少愉快的交谈了。其余人都随意入坐。从餐桌陈设上也能看出朴素和精致之间的反差,桌上没有摆放装饰灯,只有三盏间隔均匀的叉型银烛台。烛台间有四只带卷边的葡萄酒瓶,由绿色厚玻璃制成,就像科迪莉亚经常在廉价意大利餐馆中见到的那样。餐具垫是普通软木制成的,但叉和勺都是古色古香的银器。浅钵里有一束鲜花,摆放得毫无艺术感可言,那些花就像在花园里历经了风雨摧残,最后被好心人放在水里养了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