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6(第5/9页)

“你让奥列克桑德攻击的那个人就是法迪。”

莎拉雅心想,他们如今孤立无援,而且处境极为不利。海滩上到处都是乌克兰警察,法迪此刻也在追踪他们。“法迪到这儿来干吗?”

“他说他想报仇,到底要报什么仇我就不知道了。我告诉他我记不起以前的事,但他不相信。”

伯恩脸色苍白,直冒冷汗,但莎拉雅曾经见识过他内心深处潜藏的力量,见识过他坚强无比的意志——他不仅要活下去,还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胜利。她仿佛从他身上汲取到了力量,领着伯恩离开了铁栅栏。照亮前路的只有迅速黯淡下去的惨白的月光,他们加紧脚步,沿着污水管的隧道踉踉跄跄地向前奔去。

污水管里的空气很刺鼻,就像蛇蜕下的死皮一样没有丝毫生气。嘎吱声和呜咽般的声音在他们周围不断响起,仿佛是遇到危难的鬼魂发出的呼唤。隧道中的沙岩有些地方已被挖空,有些地方则在重压之下迸出了道道裂缝,空洞和缝隙间都塞满了泥土。通道里每隔一段就支着一根粗粗劈削而成的木头柱子,与上方的桁架和顶梁固定在一起,粗达两米的木柱外面包着的铁皮长满了黑乎乎的霉,到处都能看到斑斑点点的暗红色锈迹。通道里弥漫着一股烂东西和腐臭的气味,仿佛他们穿过的这片土地正在慢慢地死去。

莎拉雅的胃痛苦地揪紧了。警察发现什么了吗?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忘记清理的痕迹?上帝啊,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任何东西。她曾在敖德萨犯下最致命的错误,那噩梦般的情景至今仍不分白天黑夜地纠缠着她。现在,命运再度让她和伯恩一起来到此地,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补偿自己以前的过失。

奥列克桑德跑到了他们前头,它的嘴巴几乎都挨到了地上,好像在凭着嗅觉前进。伯恩跟在后面,没发出一声抱怨。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躯干仿佛着了火。现在他必须依靠以前在训练中学会的方法,即便疼痛再剧烈也要保持平缓深长的呼吸。他本以为莎拉雅找到的是城市污水管道的出口,但这些通道里弥漫着恶臭,到处都在渗水,看上去并不像是城市的排污系统,另外,他们走的通道还是个不断向下的陡坡。他这才想起敖德萨市的大部分都是以地底的沙岩为基础的,城市下方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通道网。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敖德萨的游击队曾以地下通道为基地,向入侵的德军和罗马尼亚军队发起反击。

莎拉雅的确是有备而来,此刻她打开了别在腰间的那支用电池的氙气强光手电。眼前的景象并没有让伯恩放下心来。这些地下通道很古老,更糟糕的是,年久失修的通道急需支撑加固。在好几处地方他们俩不得不从坍塌的石块和碎木上方爬过,这大大减慢了前进的速度。

他们听到后方远远地传来了金属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巨响,就好像有人在强行转动一只生锈的大铁轮。他们在原地站定,半转过身子。

“他们发现了铁栅栏,”莎拉雅低声说道,“我没法把固定栅栏的螺栓拧回去。警察已经进了隧道。”

“他是个警察,”卡里姆·贾麦勒翻开了奥弗顿的钱夹,“还是个探员呢,隶属市区警局。”

安妮把奥弗顿的车开到了他被杀时的那栋建筑旁。他的尸体就躺在墙边,鲜血染红了颜色暗淡的砖墙。

“他绝对是勒纳花钱雇的人,”她说道,“那天闯入我家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安妮盯着奥弗顿那张粗鄙不堪的长脸,“我敢打赌,闯进我家时他肯定兴奋得不行。”

“有个问题我们还无法解答,”卡里姆·贾麦勒说着站起身来,“还有多少人在拿着马修·勒纳的钱替他做事?”

他把头一摆,安妮随即打开了后备厢。卡里姆·贾麦勒弯腰抱起奥弗顿的时候嘟囔了一句:“甜甜圈和巨无霸吃得太多。”

“美国人都这样。”安妮说道。她看着贾麦勒把尸体丢进后备厢,关上了厢盖。她钻出驾驶座朝固定在砖墙上的架子走去,那上头绕着浇水用的软管,她打开水龙头,把喷出的水流对准砖墙,冲掉奥弗顿的血迹。他的死并没有让安妮产生丝毫悔意,恰恰相反,他流出的鲜血让她感觉到胸膛中仿佛有另一颗心脏在跳动,那颗心中满是对西方社会的憎恨——奢侈浪费、自私自利的有钱人和享受特权者,美国社会中的名流贵族一心只想着延续自己的富贵生活,以至于对世上最贫困的人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更不会为他们说一句话,安妮觉得这种憎恨情绪始终伴随着她。话说回来,她的母亲原是个模特,后来又成了时尚杂志《城里城外》的编辑,她的父亲本来就出生在富贵之家,安妮的生活中自然而然充斥着司机、管家和个人助理。她可以乘私人飞机,可以去沙莫尼滑雪,可以到伊比扎俱乐部狂欢,但无论走到哪儿她都只能在父母和保镖限定的范围之内活动。本来该由你自己去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别人代劳。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假,与现实完全脱节,生活变成了牢笼,她急不可耐地想要从中逃出去,她借以表达这种憎恨之情的方式始终都是极为突出的反叛精神。然而,真正让她从理智上去认识这种情绪的人却是贾麦勒。她在这个国家时身穿的衣服——都是价格昂贵的名牌——只不过是她的部分伪装。裹在这些衣服里面的时候,她的皮肤都在阵阵发痒,就好像浑身爬满了火蚁。一到晚上她就会迫不及待把衣服扒掉,再也不想多看它们一眼,直到第二天早晨再次把这些衣服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