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9页)
作为党国的特工,军统的干员,陆上校曾经多次像这样,为了撬开一张牙关咬紧的嘴,把人打得鬼哭狼嚎,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关键是在这里,重庆,这儿现在是陪都,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他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敌人太猖狂了。逃出去的信心就像身体一样,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开始等待死亡,用死亡来捍卫尊严和忠诚。
死亡以昏迷的形式出现,所以“死而复生”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只需要对着脑门浇上一桶冷水。上校醒过来,得到的不是生的喜悦,而是再一次受辱和考验。女人揪着他的头发,使劲摇晃着,一边幸灾乐祸地喊:
“嗨,英雄,你没事吧?没事就好,我要告诉你,现在说也还来得及,起码可以保住你的狗命。”
也许她怕他又朝自己吐口水,说完快速地退开去,站到山田身后。
上校抬起头,久久地看着她,当他相信自己已经无力再朝她吐口水后,他尤其需要找到一句有力的话来回击她。上校说:“只有你这种贱货……才把狗命……看得值钱……”他并不满意,因为嘴巴受伤了,肿了,说得吞吞吐吐,像个懦夫。
女人哈哈大笑,“死到临头还嘴硬,真是大英雄啊,可我知道你的嘴马上就硬不下去了。你看,这是什么?我的主人要请你吃点好东西,这可是从美国进口的,很贵的哦。”
上校看见山田张开的手掌心里,盛着两粒红色的药囊。
“把它灌下去!”山田一声令下,两位打手立刻动手,把两粒药囊强行塞入上校嘴里,并把一杯白酒强行灌入他的喉咙。
山田虽然矮,但面对软在椅子上的上校还是显得居高临下。他的语言和句式似乎都受了女人的影响。他说:“尊敬的大英雄,告诉你,你马上也会变成一条狗的。”说罢,带三人一齐离去。
一个小时后,四人又来。没有开灯,而是点旺了煤油灯。昏浊的灯光下,只见上校为了强迫自己不睡,竟然掀倒了椅子,贴墙倒立着,人蜷在椅子上,像一只被倒挂的大虾。他的双目圆睁,但神光全无,有点睁眼瞎的意思。
女人一看这架势,有些着急地对山田耳语:“这要弄出人命来的。”说着,几人一起将椅子扶起,让上校坐正了。上校莫名地哈哈大笑,像梦中人的痴笑。
“你笑什么?”女人问。
“我回家……飞来一只大鸟……天怎么黑了……好黑……好黑啊。”上校困倦地打着哈欠,语无伦次地说着。
山田对女人耳语一下,女人即说:“是的,你回家了,你是从单位下班回家的。几天前,你在办公室收到了一份绝密文件,是不是?”
“是……”
“是什么文件?”
“是……那个……那个……你是谁?”
“我是你的保密员,小林。处长,我是小林啊。”
“小林……小林……你是小林……”
“对,我是小林。处长,你怎么喝醉酒了?”
“我喝多了……我们回家……”
“好的,我等一下就带你回家。现在局长要我问你,你收到的X—13密件说的是什么事,他等着我回话呢。”
上校突然睁开眼,仿佛醒了,厉声骂她:“你这个卖国贼……你让我吃了什么……”接着又迷糊过去,耷拉下脑袋,喃喃地自语,“我们回家……我喝多了……”
山田摇摇头,示意女人继续催眠。
女人低下头,俯在上校耳边开始轻声地念,声音颇为温柔又有节奏,“天黑了,风止了,鸟回家了,上树了,睡觉了……天黑了,我困了,困了……”
上校不知不觉地跟着她念:“天黑了……我困了,困了……”
“外面在下雨,雨好大好大,雷声也好大好大。”
“雨好大好大,雷声也好大好大……”
“X—13密件呢,在哪里?”
“烧掉了……”
“干吗要烧掉?”
“绝密文件……看过都要毁掉……我记住了,当然要毁掉……”
“你肯定都记住了?”
“一个字不会漏的……我受过训练,过目不忘……”
“那你记得它说的是什么吗?”
“说……它说……说……”上校突然昂起头,形同常人,冷笑道,“它说你是个卖国贼!少来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我早玩腻了。你看看,那是什么——”
几人都看见,就在刚才他倒立的地方有一摊脏物,显然是他吐出来的。
山田恼羞成怒,掏出手枪,抵着上校的脑门吼:“死啦死啦的!”
上校不为所动,淡淡地说:“快收起来吧,走火了可不得了,我死了你们找谁要货去啊?”
“你要怕死就给我老实回答问题!”女人冲上来帮腔。
“No!No!No……”上校潇洒地说起了洋文,“我怕死,当然怕死,但我更怕当走狗。你是条母狗,白天跟着狗汪汪叫,晚上还要当婊子被狗日,活着有毬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