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9页)
昏睡居然把他倒霉的过去和以后隔开了,等他清醒过来后,一切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首先,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尼龙纹帐,牛皮凉席,绣花枕头,枕头边飘来阵阵香气,让他的鼻子一下凸出来,又轻又爽,像抹了清凉油似的。他循着扑鼻的香气侧目看去,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几乎一丝不挂的女子。
什么人?!
他一下惊醒,迅速坐起身子。
女子见他醒了,嗲声嗲气地扑倒在他怀里,一边色情地抚摸他,眼角眉梢都堆满了下贱和淫秽。他马上作出判断,这是一个妓女!他推开她,仓皇地下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这是什么地方。她说:“这要问你啊长官,是你来找我的,难道你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们男人找乐子的地方,你是第一次来吗?”
不用说,这儿是妓院。
可我是怎么来这里的,他问自己的记忆,记忆里一片空白。问她,她也不知道。“我来之前你就躺在这里了,一直呼呼地睡,我都陪了你一个多小时了。你是不是喝醉酒了,但你身上又没有酒气,你是怎么了?”她说。
他问:“外面有人吗?”
她说:“你要找什么人?”
他说:“送我来的人。”
她说:“我不知道是谁送你来的,现在外面什么人都没有,这么迟了,都睡了。”
他问:“现在几点了?”
她说:“你手上不是戴着表,还问我?”
清晨的天光泛亮,但他还是无法看清时间,那时的表不像现在一样,有夜光的。他问她安排她来这里的人现在在哪里,她牢骚满腹地说:“鬼知道,你的人像鬼一样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玩个女人嘛,有什么可神秘的。”
她看他穿上衣服要走的样子,着急地上来拉住他,“怎么,你要走?”他让她滚开,她反而蛮横地挡住他的去路,“钱呢?你还没给钱!”
他说:“是谁喊你来的你就去找谁要钱。”
她说:“他们都走了,我去找谁要钱。”
他说:“那是你的事,反正我身上没钱。”
她威胁他:“那我就这么光着身子跟你走,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他认为自己是不可能这么一走了之的,门外面一定有几条狗盯着他呢,让他们去对付她吧。所以他没理她,一把推开她,夺路而走,出了门。她还真的跟出来了,惊惊乍乍的,好像就怕人不知道她光着身子。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等人冲出来拦他,结果一路走去,不见一个人影,声音都没有。已经凌晨四五点钟,妓院也安静下来了,楼上楼下见不着一个活物。就这样,他们像一对冤家,吵吵闹闹,拉拉扯扯地从楼上下来,穿过大堂。最后,他都已经拉开大门,转眼就要走掉了,还是没有人出来拦他。唯一拦他的只有她,嚷着要钱,要钱,要钱。
没办法,他只好摘下手表给了她。这手表是上校在德国买的,贵着哪,要论价至少可以睡她一个月,而他其实连碰都没有碰她,显然是让她占了大便宜。她拎着手表,乐颠颠地回屋去了。他不相信那些人会让他走掉,他们一定在门外守着,汽车里,或者猫在哪里。他等着他们出来抓他,押他。可没有,真的没有。出门没有,走过一条街也没有,两条街还是没有,回了家依然没有,仿佛他真像是去逛了一趟妓院。
这事情他怎么也想不通,直到见到了杜先生。
六
杜先生是一号院的人,又是三号院的后台老板,马上又将是五号院的背后老大。当时重庆有四大秘密权力机构,俗称“四院”。一号院当然是蒋委员长的,二号院是汪精卫的,三号院是一号院的“暗室”,四号院是二号院的“密室”。这四个院落在行政编制上是找不到的,但它们可以左右、影响诸多大小事务,国家的、党务的、军事的、行政的,无处不受它们的制约。当时陆上校是三号院的人,该院对外称是国民革命军事委员会第七办公室,主任由杜先生兼任,常务副主任姓傅,是个中将——可见级别之高。陆上校是该办公室第三处处长,主要负责国内安全事务,说白了,是帮助委员长私人找寻异己力量的。
几个月前,陆上校在赴任该职之前,曾接到杜先生的电话,但人却从没有见过。在陆上校的想象中,杜先生应该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人,因为他的声音即使在电话上听起来依然震耳欲聋。但事实上,杜先生怎么看都是文弱的,个儿不高,块儿不大,戴眼镜,发谢顶,迈小步,抽纸烟,穿布鞋等等这些,都是知识分子的样子,朴素的知识分子。
这一天,是绑架事件发生后的第五天,陆上校刚从医院回到家,他的副官小许就驱车上门把他接走了,说是局长要见他。局长就是常务副主任,三号院的实际头脑,可能是副主任的称谓和他行使的权力有点不吻合,太文绉绉了,私下里人们都习惯喊他局长,不带姓的。为什么?因为他姓傅,又因为名义上杜先生兼任着局长,叫他傅局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