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10/14页)
整个城市突然空了,看不到人影,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石永伟一辆吉普车在奔驰,一些草屑和纸片被车轮卷起,受了惊吓似的,四散飞逃,天空中已传来了飞机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由弱到强,像天边的闷雷,轰隆而至。
陈家鹄赶回天堂巷,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壶开水正在煤炉上咝咝地冒着热气。石永伟把水壶从炉上拿下来,安慰陈家鹄:“没事,他们一定都去防空洞了。”
陈家鹄问:“附近有防空洞吗?”
石永伟说:“多的是,比粮店还多。”然后偏着头,尖起耳朵去辨听飞机的轰鸣,“看样子,今天不像是来轰炸的。”
陈家鹄走出门去,仰望天空,果然看见两架飞机正在盘高、远去。
石永伟跟出来,看了看飞机,“走了,没事了。”
“是来侦察的?”
“鬼知道,可能就是来吓唬人的。”
“经常来吗?”
“反正时不时会来一次,转一圈,这一定跟政府迁都重庆有关。武汉已经守不住了,你看李政他们这些核心部门都已经过来了。”
“可政府主要行政机构还在武汉。”
“那是做给人看的,稳定军心,头脑机关都退完了,前线的人会怎么想?”
陈家鹄点了点头,他有太多话想说,多得无话可说。石永伟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来,看着陈家鹄,“敌人也在打心理战,时不时来转一下,炸你一下,就是要告诉你,你迁都到哪里我都打得到你。”陈家鹄忿忿地说:“可对平民实行轰炸是违反国际法的。”他在美国和学院里待了太长时间,书生气十足,用石永伟的话说:“你太天真了,鬼子还跟你讲什么法理。”
飞机飞走了,两人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来。城市仿如吓死过去,依旧静寂无声,悄悄的,仿佛缩小了,只剩下天堂巷。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阴沟的水流声汩汩传来,有如地狱的呓语。
陈家鹄落寞地望着天空,不由得叹息道:“难怪我爸妈他们对我娶惠子有看法啊,这年月我娶个日本女人,真是太天真了。但惠子真的是无辜的,她对我们中国很有感情。”
石永伟笑道:“我感觉出来了,我看伯父伯母恨不得藏着她,不见天日,连我都见不了。那天我只跟她说了几句话,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当年暗恋你的时候啊。”
陈家鹄说:“我那爸妈呀,都是读书人,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变得跟个乡民一样没见识,把她当个耻辱看。”
“这样吧,”石永伟想了想说,“我来出面安排大家吃个饭,以给你们接风洗尘的名义,给你们补个婚宴,如何?”
陈家鹄顿即高兴起来,紧紧按住石永伟的肩头,“好啊,我一直希望我父母能够请人来聚一聚,吃个饭什么的,也算是给惠子一个名分。我看也不要请太多人,就我们三家人,你、我、李政,家里人都来,好好地热闹热闹!”
石永伟见陈家鹄兴致颇高,不觉也来了兴头,慷慨地说:“好吧,包在我身上,大家好好聚一聚。我厂里的事实在太多,忙忙乱乱的,也好久没有和李政见面了。”
石永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出于对老同学的这点关心和好意,却差点办出一个天大的坏事,把陈家鹄的性命悬在了一根线上。
坏事就出在两天后的婚宴上。
石永伟本打算在朝天楼为陈家鹄和惠子补办婚宴,但事到临头又变卦了,把地点改在了重庆饭店。朝天楼是一家普通酒楼,就在朝天门码头附近,虽显嘈杂,但菜做得好,又麻又辣,很合本地人的口味,也是本地人举办寿宴、婚宴的首选之地。石永伟之所以改变主意,不是他贪图重庆饭店的豪华虚名,而实在是被人所迫。
这个逼迫他的人,就是陆从骏。
就在石永伟去朝天楼联系宴席并预付定金的时候,老孙郑重地向陆所长汇报了一个来自三号院的重要情报:陈家鹄当年在早稻田大学里解答的那道暗藏着美军密码的超级数学难题,正是惠子拿到学校里来的,而向她提供这道难题的人就是她哥哥,当时正在日本陆军省情报部工作……陆所长听了这个情况后,着实吃惊不小,沉思良久,方抬头问老孙:“这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老孙言之凿凿,“据三号院那边说,提供这材料的人当时就在早稻田大学留学,与陈家鹄和惠子是同学。他说这事是公开的秘密,班上的人都知道。”
陆所长不放心,要老孙跟三号院联系,追查情报提供人的身份和地址。结果很快就查到了石永伟头上。那天石永伟刚从朝天楼回来,陆所长就带着老孙撵上门来,屏退办公室所有的人,面色严肃地追问陈家鹄和惠子究竟是不是日本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