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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九日
我和芬刚吵了一架。我一直在避免这样的争吵。其实也没吵得要死要活的,在这点上,他倒是进步多了。还是因为他那副臭德行,跟在孟般亚的时候一样。他抱着该死的血缘关系不放,其他的一概排斥。所以现在,除了血缘,我们在管理、宗教、工艺等其他方面仍是一片空白。他认为这里有一种性别交叉的绳系关系:男性的血缘继承自他们的母亲,而女性继承自她们的父亲。他越干越起劲儿,整天泡在男人的房子里做调查;有时,为了搞出点名堂来甚至不惜在那儿熬通宵。可现在,他那套理论完全坍塌了,只剩下一堆破砖烂瓦,但他既不愿意再花工夫去找其他真正的规律,也不愿去做任何别的事。我曾提议跟他互换研究方向,用我的饮食和营养(在这方面我已颇有斩获)换他的血缘关系和政治。可人家不干,所以我只能暗地里把所有研究工作都承担起来。
二月十日
我又在梦里见到了海伦在马赛时的样子。那都是三年多之前的事了。当时我在他们俩的旅馆之间来回奔波,恨不能把自己一分为二。那一幕让我至今都无法忘怀。海伦站在码头上,戴着她的蓝帽子,开口说话的时候连嘴唇都在哆嗦:我和斯坦利分手了。她刚跟我讲完这句话,芬就已经站到了我身后。他没给我一丝犹豫和反悔的机会,也没给我哪怕一丁点儿的时间去跟海伦解释。而这些是他事先答应过我的。唉,那段日子真是糟糕透了。可我却像染上了烟瘾一样老去回想它。
我想要的太多了。我从来都这样。
同时我还感觉到一种更大的绝望。海伦和我身上仿佛承载着所有女人的绝望,甚至包括许多男人的绝望。我们到底是谁?我们究竟要往哪儿去?既然我们的关系已经“进了一步”,为什么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和同情仍如此有限?为什么我们不能给彼此真正的自由?为什么我们一面如此强调个性,一面又对盲从的冲动如此迁就?夏洛特在信中说,霍华德和保罗惹了不少闲话,霍华德在耶鲁的工作可能要丢了。还有她在威斯康星大学读博士的侄子,他们发现他是那里的共产党领袖后,就对外宣布他精神失常,并对他实行了特殊的国家庇护。我觉得,在我的工作中,在那些遥远而辽阔的地方,最让我孜孜以求的莫过于“自由”二字。我想找到那么一群
人,他们能给彼此以空间,去做他们各自想做的任何事。也许我根本无法找到能同时满足所有这些条件的部落文化,可找到能满足部分条件的还是有可能的。也许我可以把它们像马赛克一样一片片拼起来,然后再把它们介绍给世界。可这个世界聋了。这个世界,我指的是西方世界,没有丝毫进行自我改造和自我完善的兴趣。在像今天这样倒霉的日子里,我就觉得,我充其量是在这些稀奇古怪的文化被西方的矿业和农业完全摧毁之前把它们给记录下来。我担心因为对它们即将来临的悲惨结局了然于胸,我会以忧郁的怀旧之感看待一切,进而影响到我的观察力。
这情绪就像冰川,一路呼啸着碾压过来,所有的残骸都被它卷走了:我的婚姻、我的工作、世界的命运、海伦、对孩子的渴望,甚至还有班克森,这个我只相处了四天而且很可能无缘再见的男人。所有这些都在撕扯着我,拉拽着我,让我无所适从,仿佛面对着一个我无力解答的代数方程式。
二月十二日
今天上午河边乱了好一阵子。女人们的船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没过一会儿她们就大喊大叫地冲了回来。等我赶到沙滩上,才发现原来所有的动静都来自萨利。她先是大声呻吟,然后浑身颤抖着大叫,后来更像一只腰间被射了一箭的狮子,尖声号哭起来。她蹒跚着从船上走回岸上,然后就在沙滩上蹲着,开始生孩子。几
个年长的妇女取来树皮做的垫子垫在她身下。为了把孩子引出来,她们所有的人都开始唱歌。我在一旁边等边看,以为她们很快就会照习惯把不相干的人赶开。可没人过来赶我走,她们谁都没赶,包括几个闻声而来在我身后树下聚集的男人。我发现万吉也在他们中间,便吩咐他回屋去取开水和毛巾过来。然后我便挤了进去,待在麦伦身边。
我在帮着接生。我看见婴儿的头露出来又缩回去,露出来又缩回去,就像月相位置在飞快地变化一样。然后,在萨利的尖叫声中,它突然从通红的阴唇中全部挤了出来。接下来安静极了,我甚至在想萨利是不是死了。可她的尖叫声立刻又开始了,这次露出来的是半边肩膀——跟硕大的脑袋相比,它不过是个很小的肉疙瘩而已。下一波阵痛袭来,我使劲儿往外扯露出来的那半边肩膀,另半边肩膀也露了出来。接着是肚子,还有两条小胖腿。全出来了,一个很小的男婴,就像是被潮水推出来的一样。见我在哭,麦伦和她的姐妹们开始拿我打趣。生命的降临令我震惊,令我想起了我妹妹凯蒂的那两条小胖腿。我还冒出一个颇为自私而且荒唐的想法:今天我已亲眼见识了这个过程有多简单,有朝一日轮到我自己,我也一定能应付得来。麦伦把脐带咬断,用芦苇把余下的那部分脐带扎好。许多只手伸了过来,帮着把婴儿身上那层白乎乎的东西擦掉。孟般亚部落有一个关于澳大利亚国王的神话,说世界上的第一个人是从一层白皮里钻出来的。不知这个神话跟眼前这一幕有没有关系。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