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篇 萝卜案 第八章 顿丘九虎(第3/4页)

柳七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才低声说:“难道是他?”

“谁?”大家惊问。

“那萝卜……”

“啥萝卜?谁啊?”乌扁担嚷道。

其他人也都先一愣,但随即都明白过来,脸上全都又惊又惧。

乌扁担也回过神:“那鸟货?可他早已……”

麻罗大声喝断:“莫胡说!青天白日的闲扯这些鬼迷神道。郑鼠儿刚刚说官府的人已经开始查那凶手,咱们就先莫乱猜。这汴京城有百万人,哪天不出些人命?江四整天穿街走巷,又爱乱结交人,从不分人好人歹。我本想劝劝他,又不好开口。谁知道他触惹到什么霉头凶汉?”

麻罗在他们九人中年纪最长,略识些字,见识也最高,无形中成了头儿。

柳七却第一眼便有些不喜麻罗,那张脸上随时挂着笑,那笑里不知混了多少东西,渴、贪、愤、恨、卑、懦、谄、忍、冷、躲闪、刺探……他却有本事将这些全都揉成一团,搓元宵一般,抹得温软光滑。初看上去,不但不让人厌,反倒容易亲近。

柳七有时想,麻罗自己在搓元宵,造化也把他当元宵搓。孩童时,哪颗心不是清水一般?造化却一层层给你添料,苦一层,辣一层,酸一层,麻一层,见你受不得了,就略给你添些甜。这么一层层搓弄下去,早已辨不出滋味。可人还得活,要活就离不得别人,得让人顺眼顺意。于是便不停抹圆抹滑,抹成这样一副难辨难测的笑。

到了汴京后,麻罗这笑修炼得越发圆熟,原本粗黑的面皮也白净了许多,笑起来,温温和和、滑滑润润的,如煮好后稍凉了凉,刚刚适口不烫嘴的元宵。柳七却瞧得出,麻罗这热笑背后,心其实越发冷了,也藏得更深了。

不过,昨天麻罗说那番话时,却没有带那惯常的笑,满脸冷肃,目光冷沉。大家听了,被他镇住,便都不再言语。

麻罗接着又说:“今天就散了吧。咱们都是外乡人,轻易不能沾惹官司,暂时都莫去认尸。先等等看,官府若能查出凶手,咱们再设法安埋江四,好好祭奠祭奠。”说罢,他深叹了口气。柳七知道这声叹是发于真心,认得麻罗这么久,第一次见他流露真情。

才过了没一天,乌扁担竟也死了,死状和江四完全一样,嘴里竟也塞了一根萝卜。

虽然日头正晒,柳七却一阵阵发寒,不由得又往四周看了看。大路宽阔,被日头照得发亮,路两旁绿柳轻摇新枝,一派春景鲜明。往来的路人,或埋头独行,或结伴说笑,都再平常不过。偶尔有人经过时向他望一眼,也只是出于无意。即便这样,柳七仍觉着有人在暗中逼视自己,脊背上甚而能感到那目光寒气。他原以为自己早已看破这尘世,了无生趣,这时却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声音极怪异。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笑,只知道这笑和麻罗昨天的不笑,至少有一处相同——怕。

他不知该怎么办,但至少不能在这里久留。可才走了几步,身子虚乏得几乎要栽倒。他这才想起,自己跑了这一上午,一粒米、一口水都没进。肚里饿意升起,头上冒出虚汗。他用袖子抹去汗水,瞧见斜对角有个小茶肆,清冷无客,便走了过去。

刚坐到靠外那张桌边,正要唤那店主,却见一个人埋着头、慢吞吞从城门那头走了过来,身材矮瘦,一身灰旧布衫布裤,身上背着一捆麻绳、一个布袋,袋口露出锯子、斧柄,是马哑子,同乡九友中的一个。马哑子原名叫马百,原先在家乡做过些木匠活儿,来京城后,跟人学手艺,做了个箍桶匠。

柳七一向不愿和马哑子说话,这时却巴不得有个人陪着。等他走过来,忙唤了一声。马哑子听到唤,停住脚,怔怔望过来,认出是柳七后,愣了一下,目光中透着慌怕。

柳七瞧着有些不对,忙站起身迎上去。马哑子先朝茶肆里望了望,见那店主在里间没出来,才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着颤,低声说:“解八八和唐浪儿也遇害了,和江四一样。”

“啊?”

“解八八还没死,我没敢进去瞧,只在力夫店外头听人议论,说脖颈上挨了一刀,极深,虽说请了大夫医治,九成怕是救不活了。我去寻麻罗,麻罗也不见了。”

犄角儿和阿念一路慢悠悠说笑着,走进蔡市桥那条巷子。

快走到银器章家时,见一个老者扒在章家院门边,推开条门缝,在朝里觑望。

阿念忙扯住犄角儿袖子,凑近他耳边悄声说:“那个人我认得!你瞧他那对耳朵,尖不尖,长不长?像不像只长耳朵夜猫子?”

犄角儿忙望过去,见那老者正侧着脸,黑帽儿边露出的那只耳扇向上翘起,果然又尖又长。他从没见过耳朵竟能生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