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少年游春日杏花岭,携手探烟雨稻香村(第3/8页)
那人手中的笔提在半空,微微颤动,却总也落不下去。
半晌,长叹了一声,将笔一掷,染了满纸落红。
桑卫兰趁此机会,忙抢身向前,半蹲未蹲,半跪未跪之际,满脸堆笑,“老先生身体安好?愚侄请李老先生安啦!”
李楚岑以前清遗老自居,终日长衫长辫,不免为周围众人所笑,整日郁郁寡欢,难以合群。
此时突见一位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子向自己施以旧礼,不禁大为感动。
他本是个忠厚之人,不惯应酬,哪里受得住桑卫兰这套?只见他满面春风,声声称晚,口口自谦,先自有些晕了。
“你是……”
桑卫兰笑道:“李老先生不认得我了?我是桑知非的侄子,我叫桑卫兰!”
李楚岑点头道:“哦……是你!不过我不是什么李先生,我姓唐,唐前燕!”
桑卫兰拍手赞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看似朴掘,实有来历,不愧是李老先生的文章!”
李楚岑隐姓埋名二十余载,岂肯轻易相认,冷下脸道:“在下早说了,我姓唐,不姓李!阁下要找姓李的,还请另觅门户!”
桑卫兰笑道:“李老先生又何必相瞒呢?家叔在世时,曾携愚侄多次拜谒老先生。
当时愚侄虽年幼,已对老先生的品识才干,书画双绝,仰慕不已,如今老先生虽清瘦些了,容貌却宛如当日,愚侄又岂能记错?”
桑卫兰信口开河。
不过李楚岑年轻时确实见过桑知非数面,他本是个不理俗务的文人,哪里记得桑知非所携何人?人又忠厚,见此一说,不由长叹道:“罢了,罢了,吾命休矣!”
桑卫兰忙笑道:“愚侄不过登门问候,老先生何出此言,这让愚侄如何担当得起?”
李楚岑并不答话,他眼中的光泽却一点点暗淡下来,半晌,失神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孟真呢?你们一起来的?”
看来找到李楚岑住处的,并非只有他们一行人,桑卫兰一惊,“孟真是谁?”
李楚岑亦是一惊,“什么?你们不是一起的?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事已至此,隐瞒无益。
桑卫兰自怀中掏出了那封小笺,他还没将信封打开,李楚岑猛然站起身来,向窗前走去。
他浑身颤抖,两颐通红,是意外?气愤?伤心?还是悲痛?
“这香味,好熟悉的香味,他在叫我过去呢……” 李楚岑喃喃地道。
“他是谁?” 桑卫兰追问。
半晌,李楚岑苦笑了一下,“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他如此坦率,桑卫兰自然求之不得,“老先生,您还记得十六年前,东方家族的灭门惨案吧?”
李楚岑神色自若,淡淡地“哦”了一声,想来桑卫兰所问,早在他意料之中。
“听说,当时先生与东方楚、周拂尘、柳忆湄并称为‘竹柳菊松’四君子?听说,当时的四君子和东方家族颇有交情?听说,在东方惨案的当夜,除了远在日本的东方楚,其它三君子都在现场,并且都送了不菲的重礼?在东方惨案发生后,除东方楚外,其它三君子便人间蒸发,不知所终了,这些都是真的吧?”
“是真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依你的意思,东方惨案的凶手是我?”
“不敢,不敢,”桑卫兰忙陪笑,“愚侄不过是想知道,当年老先生为何要不辞而别呢?”
“你为什么对东方家的事感兴趣?因为你叔叔?”李楚岑不答反问。
桑卫兰想了想,“是!”
“冤孽啊!”李楚岑长叹一声,“我对不起你叔叔!”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真凶?桑卫兰心中一凛。
“你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我刚刚知道你的地址,还有,”桑卫兰顿了一下,“我想是因为若希儿回来了,所以有人才会把你的地址透露出来吧。”
“若希儿回来了?”李楚岑大惊,若希儿成年之后,回国继承财产,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而东方惨案,于李楚岑是心口上久伤不愈的疤,稍有碰触便会崩裂,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岂止若希儿?东方楚也回来了,你不去见见老朋友?”窗外一个女子的语声飘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似乎只出现在百转千回,令人柔肠寸断的梦里。
李楚岑大惊失色,不由得向门外望去。
月门外,天上一轮浑圆的满月,静好若女子,满庭淡淡的,微蓝色的光。
一位风骨卓绝的女郎站在门前,手中折了一枝桂子,含笑而立。
白衣长发,骨秀神清,丰颐广额,眉宇朗阔,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李楚岑怔怔地瞧了她半晌,失神地道:“是你……你也来了?”话音未落,突觉头眩神迷,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