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闻古曲雅醉叙清楼,悟前因猛醒博采店(第3/15页)

桑卫兰感觉到了他的迟疑,“然后呢?”他问。

“我给他们指了路,那女人给我一些钱就走了。

我就去给‘那个人’报信,他要我继续等……”

“还有谁来过?”

“再就是……再就是你们三位了……”

“你给我们指过路以后,就去向‘那个人’报信了?”夏谙慈冷冷地问。

冯三又窘又怕,尴尬地笑了笑。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知道了,让我出去等,谁知,谁知,就出这样的事了,我走的时候,二囡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冯三带着哭腔。

到底是骨肉情深,心中不会不疼。

“是谁干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王八蛋?说要清静,怕见人,我叫家子婆带囝仔回娘家去了,留下二囡给他送饭,谁知道,这个天杀的,对我们二囡下起毒手来,我们二囡才十二岁呀?哪里冲撞他了?”

“是不是你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夏谙慈问道。

“我哪有?掏心扒肺地替他办事!”

“ 先别说这个了!”桑卫兰忙道,“你刚刚说,有三批人要来这里?”

冯三点了点头,“是,他说第三批人大概10点到。”

夏谙慈不由惊呼道:“连时间都算准了?这人真可怕!”

“快走!”刘则轩猛省,“此地不可久留!”

“嗯!”桑卫兰点头,“刘爷,你去把那二囡抱出来!”

“干什么?”冯三大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拦,“你们要干什么?”

桑卫兰微微一笑,“你女儿病得很重,我们带她到上海看病,嗯?”他的话里带着点威胁的口气,但也不无诚意:二囡病情沉重,留在这里,只怕真要被耽误了。

二来冯三即使日后受人胁迫,也不敢胡乱指证,信口开河了。

冯三护女心切,想要阻拦,又是不敢,夏谙慈见他满面焦急关切之色,终是不忍,柔声笑道:“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呢,等给她治好了病,我再给你送回来!”

冯三知道阻拦不住,听了夏谙慈的话,多少放下心来,哑着嗓子道:“那就拜托小姐了!”

刘则举抱着二囡刚要出门,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什么味道?”空气中,隐隐有一丝辛辣刺鼻的味道。

桑卫兰心觉不妙,“快走!”

汽车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

夏谙恕把自己紧紧裹在呢制风衣里,眉微皱,眼低垂,浓重的阴影投在五官立体的面颊上,更显阴沉。

他的随从们,大气也不敢出。

作为夏家的长子,不但家人,外界的评价亦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夏疆一向以“铁腕”著称,可惜行事过于铿锵,处事过于专断,手段过于狠辣,心胸过于狭隘,所以不得人心。

位居高处却不胜孤寒。

夏家的长子,夏谙恕,继承了父亲的志与智,虽气魄不逮,胸襟韬略却要更胜一筹。

待人接物,行走进退也更为活络圆滑。

他是旧式家长眼中最为理想的继承人。

聪明上进,最重要的是,他能自觉自愿地,接过祖辈手中递来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对祖辈恭敬,对父亲孝顺,对弟妹疼爱,对子女严历,对下人和气,四方周旋,竭力支撑,不过他心中清楚:夏家表面风光,实则渐露末世之象,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他的弟妹家人,犹不自知,依然华服高坐,笙歌饮宴。

唯他独在高楼,已闻满城风。

两个小时前,当他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封信,故人重现,异香沁人,已是暗自惊心。

而父亲的反应,更是令他心痛不已。

快六十岁的人了,又在病中,一见此信,竟猛然坐起,“车,快备车,我要去稻香村!”

夏谙恕发现,自己的父亲——一向矜持自重,不露声色的夏部长,竟满面通红,老泪纵横,颤抖不已,仿佛被那封信,摄走了三魂六魄。

情志外露,不能自持。

还未过招,先自输了。

夏谙恕不由暗自叹息。

不知是何方高人,设此迷局?只怕来者不善。

夏谙恕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心中冷冷一笑。

夏疆勉力支撑,只是年岁大了,又身在病中,刚走了几步,只觉头昏眼花,不能自持。

夏谙恕忙主动请缨,“父亲,您就休息一下,让我去吧!我一定把李楚岑给您带回来!”

夏疆摇了摇头,双目紧闭,却流下两行清泪。

一向威严的父亲竟然如此,夏谙恕心中难过。

世间最令人嗟叹者,唯有红颜凋零,英雄迟暮。

“父亲,你信不过我?”

夏疆依然双目低垂,“一定把他,把他给我带回来!”喃喃自语,却是不可辩驳的声气。

夏谙恕想起适才父亲的话,绷严了脸,抿紧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