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壁中字别手殷勤写,阶上莲旧敌龃龉生(第3/11页)
东方楚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道:“这位姑娘可是够厉害的!”
桑卫兰苦笑了一下,“见笑,见笑!”
踢踢踏踏的屐声渐渐远去,终至不闻。
二人坐在罗汉床上,垂首品茗。
有的人,是愈老愈醇,东方楚不就是这样?他满头华发,年纪看起来已经五十开外了。
然而岁月的厚重与甘醇也沉淀在他身上。
他只是坐在那里,自信、从容与镇定已从身上散发了出去,隐约间还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威严与霸气。
曾几何时,二十岁的郑涵在三十的桑卫兰面前感觉到了压力。
如今,桑卫兰面对五十的东方楚,亦感觉到了这种压力。
桑卫兰不觉向那残局望去,初见是一片祥和气象,望得久了,险象环生,进退皆在生死之间,无论执黑或白,一步一步杀将过去,都是血海刀峰去处。
或损兵折将,或自断股肱,不管怎样,都逃不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下场。
眼见棋盘上半子不动,却已是烽烟萧瑟,战骨遍野。
桑卫兰蓦然之间,惊了一身的冷汗。
“桑老板,”东方楚微微一笑,“见到了吗?”
桑卫兰点头,“见到了。”
“好!”东方楚微微颔首,“可堪破了吗?”
桑卫兰微微一笑,“在下肉骨凡胎,堪它不破!”
东方楚似乎并不灰心,“此局行弈至此,凶险异常,老朽精研了它十几年,终不过是个——”
“两败俱伤?”桑卫兰笑着接道。
“没错!”东方楚微微一笑,“看来桑老板亦精于此道!”
“只是看得多了,略懂一点!”桑卫兰摇了摇头。
刘则轩酷爱此道。
“桑老板过谦了!”
桑卫兰低头看棋,微微皱了皱眉头,“那么请问东方先生,可有破解之道吗?”
“破解之道便是——”东方楚说着,将手伸向棋盘。
桑卫兰认真地瞧着,瞬也不瞬,谁知东方楚微微一笑,将局搅乱了。
“不下!”他一笑。
桑卫兰略有些惊诧地抬起头,两人相视,突然大笑起来。
“妙啊!妙啊!”桑卫兰抚掌大笑。
“多谢!多谢!”东方楚矜持,又颇有些自得地微笑。
“可惜啊!”桑卫兰话题一转,脸色也恢复了平静,“先生如方外高人,散淡无欲,堪得破这个迷局,而世间人执于痴贪嗔诸念,轻易堪它不破!就说这盘棋,殚精竭虑,厮杀至此,进退维谷,尔死我亡,又有几人可以罢手?最算其中一人半途醒悟,对方又岂肯放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即此理矣!”
“这等沽名浮利之争,”东方楚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老朽早已看得淡了!”
“先生下这盘棋,已然看了十几年,自然可以看淡了,”桑卫兰微微一笑,“若是初下时便至如此,也看得淡吗?”
东方楚不由微微一怔,桑卫兰说得没错!他已年过五十,名利之心大灰,自然可以说堪得破。
若是年轻之时,凭他对奕局的痴迷,纵是满盘皆输,片子不留,也是一定要下到底的。
“你说得对,”东方楚不由得苦笑,“我若是真堪得破,也不会专研它十几年了。
桑老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惭愧惭愧!”
“先生言重了!”桑卫兰微微一笑。
两人借弈言它,像是两只谨慎的蜗牛,伸出触角,小心地彼此试探。
“东方先生找我来,”桑卫兰忍不住先开口,“不会仅仅是喝茶下棋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东方楚微微摇了摇头,“我也知道,这样做是太过冒昧了。
但此事关系着东方家族数十条人命,血债累累,冤魂悲泣。
此事不结,老朽纵于九泉之下亦难得安宁。
此心拳拳,可对天表!请桑老板见谅!”他声音不大,显然是强抑住了自己内心中的悲痛与愤懑。
“原来如此。
在下若力有所逮,自当竭尽全力,”桑卫兰亦诚挚地微笑,“先生请讲!”
东方楚所思所说,其实和孙仲昆并无二致。
不过他眼神中流露出的谦和与诚恳,不但不令人反感,反而心生敬意。
如果能得到东方楚的理解与支持,或许能助他们安渡此关呢?桑卫兰暗忖。
“那晚,”东方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有人说桑老板也去稻香了?”
“是,我去了!”
东方楚在那一刻有些悚然,他有些急切地问,“你见到,见到楚岑了?”
“李先生吗?我见到了!”
“他……”东方楚的声音,在那一刻有些颤抖,“他死了吗?”他急切地想听到,却又不敢听到那个已知的答案。
“死了,”桑卫兰轻轻地说,“是在下亲眼看到的。”
东方楚明亮的眼睛,在那一刻突然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