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桑庐密谈一灯如豆,静轩生隙半壁清辉(第6/8页)

有人说夏疆是三省督军,杀人无数,冤气太重,所以修园的人横死。

更多的人说,“待清园”里藏着一个秘密,夏疆不想那件秘密外泄,所以杀死了那些人……

十年前,与夏疆争权的一位军阀董子琛,因为怀疑夏疆在“待清园”中私藏军火,所以带人偷袭“待清园”,不想夏疆事先得到消息,派人伏击,结果董子琛所带的二百多人,仅有二、三人逃了出来,其余全被扫得如筛子一般,血肉横飞。

夏疆因此声名愈胜。

无论如何,“待清园”中又多了二百冤魂倒是真的。

附近的百姓传说,每逢阴雨时节,“待清园”周围闻得见啾啾鬼哭,分不清那到底是阴飒飒的风声,还是群鬼们低低的呜咽?越传越真,越传越邪,以至于夏疆的三妻四妾们,宁愿在老宅中打麻将,也不愿到“待清园”里陪伴夏疆。

除了随从,夏疆也不愿别人到“待清园”,除了他最信任的大儿子夏谙恕。

至于不相干的外人,谁又去触夏疆的霉头?所以那个“待清园”,即使对刘则轩这样的老江湖来说,也基本是个谜。

“去那鬼地方干什么?”刘则举问。

“东方惨案!”

刘则举听说他要去“待清园”,瞪大了眼睛,瞧了他半天,“桑老板,不简单哪,佩服佩服!”

“三爷说笑了,”桑卫兰倚在车座上养神,闻言淡淡一笑,“我哪里还有别的退路?”

“不管怎么样,”刘则举拍了拍他的肩头,“敢到阎王殿里闯一回,也算一条汉子,佩服!佩服!”

刘则轩在旁,不觉皱了皱眉头,“老三,别说笑了,待清园非同小可,你可千万不要大意!”

“你都磨叨一千遍啦!”刘则举不耐烦起来,“那算什么玩意?把你们吓成这样?”

待清园内,烛影迷离。

摇曳的烛光漏过盘长纹窗棂与天弯罩上的碧幔,流泻在冰裂纹地面上,盈盈点点,影影斑斑,迷离惝恍。

夏疆昏然的双眼望去,那是流水浮光般的音符,在空气中流淌。

偏偏想起她的话,世间最美的乐器,莫若梵婀铃,连续,悠扬,婉转,凄迷,那是大明宫中的翻云覆手,是兰亭畔的曲水流觞,是红尘中一段说不清,道不明,曲结于心的缠绵婉转情致。

那一刹那间,夏疆心中是前世今生的恍惚。

目光掠过菱花镜,映出一张苍老的脸。

我真的老了,夏疆想。

变老真的很可怕,你身体的每一点,每一寸,无不告诉你这一点。

夏疆突然觉得冷。

流水般的凉意自指尖始,沿双臂,慢慢浸透整个身体。

恐惧与孤独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蚕食着他的身体。

我很孤独,我很孤独……他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年近花甲,突然一瞬间把争名逐利的心都淡了,幡然四顾,依旧华府红灯,锦绣世界,却只觉得孤寒。

一妻六妾,有的性贤惠,有的态玲珑,有的擅羹饭,有的会持家,却没一个懂得他。

长子夏谙恕是大家族里最完美的继承人。

严谨,负责,克持,孝悌,兢兢业业,足以为他打理和支撑一切,他喜爱甚至感激这个儿子,甘愿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

但夏疆并不欣赏他,只因他不像自己,夏谙恕太持重,太压抑,太多顾虑了,怎及年轻时的自己,扬鞭策马,神采飞扬?

只有她,也只有她懂得自己。

但她真的是恨毒了他,濡血浸骨,入心入肺地恨,但能说她不懂得他?她也用世间最歹毒的方式来报复他。

她千般努力,万分用心地揣摩他,剖析他,解读他。

凭她的水晶心肝琉璃孔窍,只要用心,什么事不做成,琢磨不透?他生来的性情,他处世的思路,他遇事的对策,他平静的外表下是恐惧,他微笑的背面是愤怒,被她琢磨得分毫不差,他在她面前几乎成了玻璃人。

她以自己的聪明与城府应对着他的一切。

那么粉妆玉琢的红颜知己,他怎不爱她爱到发狂?他以为她也是。

她其实只是等待时机成熟,对他发动最后的一击。

其实不过是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的尊严与自信,在那一瞬间崩塌。

可是多年过去了,恨意也随风而去。

他记得的,竟然还是她的好。

他一辈子树敌很多。

可是敌人如许,却只有一个知己,错过了,难再求。

大概只是因为,她太懂得他了吧。

他又想起了夏谙慈。

他爱她,一如当年的她。

夏谙慈也太像她了吧?五官一点不像,但那种像,是铸在骨子里的,不经意就流露出了。

夏谙慈的聪慧,早熟,敏锐,孤僻,骄傲……她说话的神态,她走起路来的样子,一切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