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一曲箫音悄传苦女,万种心事追忆华年(第7/10页)
东方楚面色苍白。
这是他最隐秘,最愧疚,也最不愿面对的事,他觉得那是他前生的孽缘今生的债。
他总会想,等一等,等一切都结束就好了,他会去补偿,可他要等多久呢?等得自己都快忘却了。
突然有一个人,猝然揭开他的肌肤,指着鲜血崩离的伤口——看,这就是他的秘密!叫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东方楚颓然坐下,一时间仿佛被抽去了魂魄,半晌方开口,“悯悯,悯悯她都知道了?”
桑卫兰冷笑,“你去问她吧!”说完心中悚然,夏谙慈那么聪明的人,能有未所察觉?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东方楚问,一种异样的光茫在他的眼中闪动。
他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在最落魄的时刻,也有着远超常人的骄傲与从容。
“猜的!”
“猜?”东方楚不信,这种事情,怎么猜得到?一定是被他觉察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桑卫兰不语。
他远远地、冷冷地打量着东方楚。
从他第一次见到东方楚,便有所察觉。
这父女俩真的有些像,不是外貌,不是衣着,不是神态,而是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冷清出尘,不同凡俗的气质,无论粗荆或是华服,皆难掩其风流,很引人注目。
“悯悯习惯用左手,”桑卫兰想起他初见东方楚时的情景,“而东方先生习惯右手带表,与普通人相反,所以我猜你也是用左手,印象很深。”
东方楚轻轻地呷了口茶,闻言微微一笑,“天底下的左撇子很多。
如果仅凭这一点判断的话,恐怕我要多很多女儿了!”
桑卫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夏谙慈小时候,在夏家是很受宠的,夏疆曾公然说过,他九个子女中,只有悯悯才是他的心肝宝贝。
夏疆的子女们,儿子从‘谙’字,女儿从‘安’,安娜、安妮、安婧……只有悯悯是和男孩一样的待遇。
她的地位,甚至一度超过了长子夏谙恕。”
东方楚默然,半晌点头,“这我听说过……”
“可是,大概在她四岁的那一年,她毫无征兆地失宠了。
一瞬间由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那一年,她的母亲萧太清‘去世’了。
但她失宠的原因恐怕不仅仅是那么简单,她的父亲夏疆不仅是冷落她,简直是仇视她。
萧太清只有她一个亲生女儿,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本来就有些忌妒她,夏疆又娶了新夫人。
悯悯那么敏感要强的性格,可见她的日子有多难过……”
“是啊,是啊……”东方楚喃喃地说。
愧疚与自责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寂寞而失落的老人。
桑卫兰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心里很解气。
“我了解悯悯,”桑卫兰说,“她看起来很骄傲,很懒散,很清高,满不在乎,其实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警醒,敏感,她怕别人的轻视,怕受到伤害,所以不惜把自己隐藏起来,或是全身带刺,锋芒毕露,其实她所要的,也不过是小时候被无限给予又被横然夺去的,那一点点爱而已……”
东方楚突然间泪流满面。
我这么容易流泪,难道是我已经老了吗?
他正处于情感起伏的边缘,自然没有意识到,桑卫兰的话,句句带刺,刺入他脆弱的神经。
他潮湿的、长而黑重的睫毛轻轻挑起,向远处望去,满目怆然。
桑卫兰冷眼旁观。
东方楚居然哭了——不过那又如何呢?这样一滴两滴眼泪,能弥补他所犯下的罪过?能弥补他给别人带来的伤害?
“悯悯经常会做噩梦,并且被噩梦惊醒,”桑卫兰望着窗外,“东方先生知道吗?”
“为什么会这样?”东方楚焦急而关切地问。
“她说,她经常会梦到,在一个潮湿而黑暗的夜里,她父亲——夏疆,带着她,赶着马车,不停地赶,不停地赶,好像在追赶什么人,她不知道夏疆在追赶什么,也不敢问,因为她从来没见到他那么焦躁,那么愤怒,几乎处于发疯的边缘,他的整个人都是黑的……”
桑卫兰说着,自己也觉得冷,夏谙慈几次描述过那个真实而恐怖的梦——他们赶到了海边,有船,还是没有船?那时年幼,夏谙慈已经记不清了,海风呼啸而过,吹疼了她的脸,嘴唇都是咸而苦涩的。
空中不知有什么地凄厉地叫着。
远处天边,有一丝淡蓝色的曙光,很淡很淡,被昏昧不明的浓黑压下去,压下去。
那丝曙光中似乎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又似乎没有……天黑,雾重,她就这样站在黑暗中,身边站着陌生而阴沉的父亲,直到夏疆离去,他高大的身影在黑色的雾霭中,渐渐淡出,这是紧紧扼住她心魂的噩梦,像是某种有毒的植物,种在心里,扎进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