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红毡白雪苍茫大地,明月朱楼迤逦前尘(第10/10页)
夏谙慈听到了吗?桑卫兰有些担心,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知道了又怎样呢?他们父女很早就闹翻了,一向并无来往,况且本来不是亲生父女。
亲儿子都可以杀死父亲,她这个假女儿,便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不放心,走到她房前敲了敲门,里面“咔嚓”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他又敲了两声,终于她说:“请进!” 桑卫兰推门而入,她正坐在轮椅上,靠着床边,脸色苍白,神情似乎有点尴尬。
“要帮忙吗?”桑卫兰笑着问。
“我还没瘫呢!”夏悯摇着头,自嘲似的笑了笑,“哪里那么没用?” 桑卫兰想安慰她两句,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夏谙恕的来访,还让他有些惊魂未定,那个以狠辣著称的夏局长,不会狗急跳墙吧? 夏悯看起来也是心神不定,两个人彼此微笑着,说着客套话,在黑暗中离得很近,但隔着这多年来苍茫起伏的世事,这一刻又显得无限遥远了。
“悯悯,”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说,“你一定要爱惜自己!” 夏悯应了一声,喉头哽住了。
桑卫兰在黑暗中蹲下身,紧紧抱住她。
他们中间横着一个冰冷的轮椅。
夏悯的泪珠一颗颗,连绵不绝地砸在他手上。
她心中的悲恸、愤怒与委屈是顺流的延绵不绝的溪水,蜿蜒地曲折地倾泻流淌下去,两岸飞流而过的是苍凉哀婉的霜尘与岁月。
点点滴滴,都哽在喉头。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伸出双手来抱他,抱住的却是自己的轮椅,那冰冷的钢筋铁骨硌得她生疼。
她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风雨凄迷的夜晚,她的父亲撇下她,他高大的身影淡出雨幕之间,终至不见。
“卫兰,”她哽咽得头也难抬,“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傻瓜,”桑卫兰坚定地,温柔地说,“才不会呢,我要陪你一辈子!” 可当夜桑卫兰还是走了。
郑涵打电话给他,若希儿又哭晕过去了。
从柳迪跳楼,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桑卫兰又急又气,又有点哭笑不得——这几天净围着这几个女人转了,哪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他安抚好夏谙慈,急匆匆地穿衣下床,穿着半旧的酒红色居家常服,因为着急离去的缘故,高大的背影看起来,便有些冷漠而决绝的味道了,夏谙慈一阵心惊。
这一夜,那一夜,那一夜,这一夜,岁月的蒙太奇不住地在眼前切换,他们的背影是有多相像啊?男人,说不爱就不爱了,还不是一瞬间的事?他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夏悯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腿,冰冷的裹尸布一样的石膏白得触目惊心。
夏悯昨天照了一回镜子,怔了一会,就把镜子砸了。
如花美眷,怎敌得过似水流年? 桑卫兰年轻有钱,人长得也帅,他不出去招惹,自有一群红粉青黛贴上身来。
以后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要么整日怄气,要么学那些太太们,吃斋念佛,不闻不问。
更别说,眼下就有一个若希儿,年轻貌美,还多金。
她也不用去问别人,自有群贴心的太太娘姨们,在耳畔嘀嘀咕咕地给她出主意:赶紧生个孩子套住他。
再好些,就把绿茵也拉下来,一齐拴住他——这些都常见的。
在黑夜里,她蓦地捂住了耳朵,那些下作的主意,想想就足以令她窒息了。
与其有个不堪的结局,还不如及时地掐断。
这段烟花般绚烂怒放着的美好,会永永远远活在她的记忆里,任凭风雨,任凭岁月,冲刷不走,也带不去。
离开他,又会怎样?她其实不缺钱。
她母亲萧太清的嫁妆还没花完,夏悯自己能赚钱,人人都叫她夏老板,也不是白叫的。
桑卫兰的钱,黄金,股票,期货,囤积的货物凭她管。
再说真有那么一天,桑卫兰在经济上也绝不会吝惜。
在漫长的孤单的童年,她屡次踮起脚尖,来不及地长大,长大了就好了——可总是长不大。
她家夜里像个漆黑的丛林,她是失去母亲的幼兽。
房间里满满都是母亲的嫁妆——真丝碧玉黄金猫眼,在月光下格外耀眼,却不能给她带来一丝慰藉。
钱有什么用?她从来就没缺过钱。
她的钱可以将这屋子填满,可她的心呢?经历了这一切,她还能再爱吗? 经历了这一切,也明白了真相。
她突然感激起夏疆来,尽管他不是她的生父。
他宠了她几年,那短短的几年,像是萤火的光,照亮了她生命中无边的黑暗。
夏谙慈突然做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