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红毡白雪苍茫大地,明月朱楼迤逦前尘(第3/10页)

“来人,来人——”若希儿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桑卫兰慌忙赶来,将哭得几乎背过气的若希儿搂在怀里,“怎么啦?你怎么啦?”他紧张得脸都白了。

若希儿想说,她想对整个世界高喊——他爱我的,他一直都爱我!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抽噎着哭倒在桑卫兰的怀里。

折腾到第二天正午,若希儿实在是累坏了,沉沉睡去。

桑卫兰让小芃接替她。

小芃经过这许多事情,心里实在是恨极了柳迪。

到底年轻,喜怒都摆在脸上,柳迪高烧中的人,要了半日的水,才递来半盏凉的,人也没好气。

柳迪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她是个最心怯的人,怕人脸色,勉强笑道,“有劳姐姐了,我怎么一病,病到这个时候?”

小芃只道她装傻,冷笑道:“你这一病,病出来的故事可多了!” “怎么了?”柳迪又是懵,又是惊,着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那可多了去了!夏老板瘸了,小芮受了伤!” “怎么会呢?”柳迪震惊不已。

“怎么会?”小芃再也忍不住,站直了,叉着腰数落起来,“你别在这里猴崽子敲锣——装腔作势了,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妹妹,一会儿装傻一会儿装病的,气死了周瑜,回头又给周瑜吊丧,猫哭耗子假慈悲,夏老板的腿是你砸的,小芮的脚是你拧的,要不是桑老板手快,你还要扒了人的裤子把人往楼下推呢,你还问,你还有脸问——”她越说越气,越说声越高,直把“谙园”里的人都惊动了。

桑卫兰赶来,喝止住她,“胡说什么?还不去熬药!” 小芃扭头走了,柳迪哭得话也说不出来,桑卫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郑涵随后赶来,立在门前望着她。

“郑涵,”柳迪抽噎着问,“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郑涵向她的方向望去,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别想多了,好好养病!”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声喟叹。

当夜,月光白白的,照在柳迪的窗前。

其实月也不算大,光也不算亮,但因着映在雪上,平添了几分萧肃静谧之气。

柳迪望着望着,蓦然就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月也是这样白,这样亮,照在她们家的小院子里,院里的芭蕉、海棠、夹竹桃、白玉兰,还有地上的青石板,都镀上了一层银霜。

隔壁人家蒸饭的香气,嗞啦啦水下油锅的响声——

她的母亲陈素斐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哥哥周寒江在灯下做功课,自己躲在衣柜后,拿着碎花布给布娃娃缝衣服,父亲周拂尘,醉醺醺地从门外走进来了……真的,真的,她怎么从没想起这些呢?好像已经从记忆中消失了。

窗外的霜雪,是十五年前流泻在小院中的月光。

柳迪似乎有好一阵子,忘了自己真正的家,忘了自己的父母,忘了哥哥小江长得什么样子,他其实是个小男孩,羞涩地,瘦弱地,站在门后,偶尔露出头来,微笑地看着她。

怎么?他不是在九岁那年,死于一场惨烈的谋杀吗? 柳迪在那一瞬间明白过来,浑身上下,汗涔涔地。

窗外明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岁月。

第二天一早,“谙园”的人在楼下,发现了柳迪的尸体,死于坠楼,是自杀。

“咦?”前来验尸的医官疑惑地问,“她怎么像是被人用斧子砍死的?怎么头上这么长一条伤口?” 桑卫兰上前,果然是。

是那天柳寒江的头磕在石上,留下伤痕。

柳迪坠楼,又撞了一下,伤口迸开了。

可桑卫兰在那一瞬间感到悚然:是不是那一夜,十五年前,柳迪被他的父亲,早已一并砍死了? 那一年的雪好大。

上海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桑卫兰提着“凯司令”的栗子蛋糕,到杜威的私人诊室去看夏谙慈。

每至此处,他的心中,与腿脚上同样沉重而酸痛。

他想她,又怕见到她。

他看到绿茵端着水盆,从夏谙慈的病房里走出来。

她低着头,眼里沉甸甸地写满了心事,桑卫兰轻咳了一下,她猛地一抬头,那惊喜的眼神,像是被寄养在外的孩子,骤然间见到亲人一般。

“桑老板来了?”她笑着迎了过来,“这会儿有空?”她接过桑卫兰手中的点心。

自从夏谙慈出事以后,她一改之前避嫌的态度,对桑卫兰格外热络起来。

桑卫兰知道她是为了夏谙慈打算——夏谙慈是残疾了,可是一向心气高傲,不肯放下身段俯就。

每思及此,桑卫兰心中便有些酸痛,却又敬爱绿茵的忠心。

“这几天怎么样?”他向病房偏了偏头。

“吃得少些,不过精神还好,”绿茵微笑着努了努嘴,“还不进去瞧瞧?” 桑卫兰长长地吁了口气,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