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密谋 8(第8/9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咖啡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弹壳烟灰缸里的烟蒂堆了起来。当莫尔捷大道东边的郊外工业区开始露出一丝灰白时,罗兰上校知道他就要找出一些端倪了。
有些事被忽略了。如果真的被忽略了,那就永远没法知道了吗?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个电话向他报告,科瓦尔斯基死了,再也无法向他提问了。这个秘密也许就藏在他崩溃后,错乱言语中的某个地方。
罗兰抬笔记下这些没找到位置的散碎拼图。克莱斯特,这应该是个男人的名字。罗兰战时学了一点德语。科瓦尔斯基是波兰人,他知道科瓦尔斯基对这个词的发音是对的,抄录员拼错了。罗兰把它改了过来。或者是一个人?也许是个地名?他接通总机,让他们查维也纳的电话簿,找一个叫克莱斯特的人或者地方。十分钟后就有了回音。维也纳有两个克莱斯特的号码,都是私人的。有两个地方叫克莱斯特:埃尔瓦德・克莱斯特小学和布鲁克纳街的克莱斯特旅馆。罗兰把两个都记了下来,但在克莱斯特旅馆下面画了道线,然后接着读下去。
科瓦尔斯基好几次提到一个外国人,他看来对这个外国人感情很复杂。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他有时用bon这个词,意思是“好”,其他时候他又称他为“facheur”,指那种让人讨厌的人。早上五点刚过,他就派人去取磁带和录音机,接下来他花了一个小时听录音。最后他关掉录音机,平静而严厉地责骂了自己一阵,然后取出一支漂亮的钢笔,对抄录稿改了几处。
科瓦尔斯基提到那个外国人时说的不是“好”,而是“亚麻色头发(blond)”;而那个抄录下来古怪的词也不是“让人讨厌的人”,而是“死神(faucheur)”,意思是“杀手”。
这回再将科瓦尔斯基支离破碎的意思组织起来就容易了。“豺狼”那个词出现的地方都被罗兰划去了。罗兰本以为那是科瓦尔斯基诋毁跟踪、折磨他的人的一种说法。而现在则有了新的意义。这是一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外国杀手的代号。“秘密军组织”的三个人在罗马躲起来,严加防范之前,在维也纳的克莱斯特旅馆和他见过面。
罗兰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过去的八个星期,银行和珠宝抢劫浪潮席卷了全法国。那个亚麻色头发的人,不管他是谁,替“秘密军组织”做事为的是钱。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要那么多钱。这个亚麻色头发的人肯定不是被请来解决帮派争端的。
早上七点,罗兰打电话给他的通讯室,命令夜间值班员打破部门之间的惯例,给西欧处(R3)维也纳的安全局办事处发出一个“十万火急”的命令。然后他把科瓦尔斯基的每份供词都收拢起来,锁进他的保险箱。最后他坐下来写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只有一个收件人,并且标明“仅供您审阅”。
他用标准书写体写的报告,其间简要讲述了他个人提议并执行的抓捕科瓦尔斯基的行动,包括这个前外籍军团士兵被诱骗,误信了他的一名亲近之人生病住院而返回马赛,以及行动分局的抓捕行动。报告还简单提及了该外籍军团士兵被分局特工审讯的录音以及其所做的杂乱的供词。他觉得报告还应该写明该前外籍军团士兵抗拒缉捕,将两名特工打伤同时因试图自杀而身受重伤;他被制伏时只能送入医院,那些供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做出的。
报告的其余部分是主要内容,是关于供词本身以及罗兰对供词的解释。完成了这一部分后,他停了一下,看了看东方被朝阳镀成金色的屋顶。罗兰深知,不应过分渲染他经手查办的案件,或作出言过其实的结论,他在这方面向来颇有心得。他小心地写着最后一段:
这份报告在撰写的同时,为求证以期确认该阴谋的审讯还在进行中。然而,一旦这些审讯表明上述属实,根据我个人的看法,上述情报已勾勒出一个极度危险的阴谋。恐怖分子很可能已经谋划好要危及法国总统的生命。如果该阴谋确实存在,且该外籍刺客(只知道其代号为“豺狼”)已经企图危及总统的生命,甚至现在正在准备付诸行动,那么我有责任向您通报该消息。在我看来,我们正面临一场全国性的紧急状态。
罗兰上校亲自打出报告的清样,盖上他的私人印章,将报告用信封封好,写上地址,并盖上情报机构最高保密级别的印记。最后,他把写在大页纸上的手写报告草稿烧掉。在他办公室一角的小间里有一个小洗手池,他把纸灰倒进里面冲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洗了洗手和脸。擦干后,他望着盥洗台上方的镜子,里面的那张脸也回望着他。他悲伤地承认,他的英俊正在逝去。那张精瘦的脸庞年轻时曾是那么潇洒,对女人有着那样成熟的吸引力。现在它看起来开始有了中年人的紧张和疲惫。他经历了太多,为了生存,他殊死搏斗着。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人类的兽性有了太多深刻的了解,他也认识过太多的诡计和欺骗。他会派人去送死或是去杀戮;送人去地下室尖叫或是折磨他人尖叫。这些都使这位行动分局的头儿日趋憔悴,他看起来远不止五十四岁。鼻翼已经有了两条皱纹,一直延伸到嘴角,再长点儿的话就遮不住了,几乎像个长年劳作的农民。眼睛下面似乎永远有两块黑印,优雅的灰色鬓发也开始斑白,但还没变成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