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蘋花梦(第23/25页)

一小块玉的残片在她的纤指间发出温润的光。

“是不是嵌在琵琶身上的?”杜仲阳也拿不准了,“奇怪,我原先怎么没注意到?”

郑琼娥说:“并不是琵琶上嵌的螺钿啊?倒像是从一整块玉石上断下来的。”她左右端详,“我瞧着……怎么有点儿像尾巴。”

“尾巴?”

“嗯,就是麒麟啊、凤凰啊,或者是龙的尾巴。”

杜仲阳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碎玉。

郑琼娥道:“收好吧。等过一段时间,再想办法修琵琶。”

杜仲阳顺从地将头靠在郑琼娥的肩上。马车无声地行进,朝六皇子的漳王府而去。过了一会儿,郑琼娥听到轻轻的抽泣声响起来,很快,她的肩头就被滚烫的泪水湿透了。她强忍住泪,低声劝道:“别难过了,都会过去的。”

“我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他……他太可怜了……”

郑琼娥却在想:那个人死了,我的十三郎该回来了吧。

10

那只小麻雀又来了。虽然混在一大群觅食的麻雀中,小和尚还是一眼认出了它:圆圆的黑眼睛,额头上有一根黄色的毛。小和尚开心地笑起来,忙把手里的谷粒撒过去,一边轻声叫唤着:“来呀,来吃呀。”

在旁边扫地的师兄笑道:“你要把谷粒撒在跟前,它就会过来了。”

小和尚不答,只是盯着麻雀啄食,傻呵呵地乐着。

师兄爱怜地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孩子呢。来到观音禅寺三年多,每日跟着持斋吃素,都十岁了还是长得这般瘦弱。学了这么久的经文,因为很少开口说话,所以也不知他学会了多少,多半是什么都没学会吧。寺里僧众都挺疼爱这个苦命的傻孩子,对他照顾有加,但他却始终一个人郁郁寡欢,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才会露出儿童的天真笑容,比如现在。

小麻雀吃饱了,原地跳跃几下,便振翅起飞。先是在头顶上盘桓了一圈,又朝西北方飞去。

小和尚的目光久久地追随着它。西北的方向,他知道自己是从那里来的。他知道家就在那里,那里还有他的爹娘。

早春的阳光从新绿的树荫间洒下来,照在他的眼睛上。太阳离得好近啊,可是长安为什么那么远?

“十三郎!”

小和尚缓缓地转过头去,在禅寺里从来没人这样叫他,所以他不知道叫的是不是自己。两个少年郎君一边喊着,一边向他跑过来。一个俊秀挺拔,一个浑圆憨厚,都穿着翻领缺胯衫和羊皮靴,是江南民间少见的打扮。

“十三郎,你还认识我们吗?我是段成式呀!”

“我是郭浣!”

他俩的激动和李忱的木讷形成鲜明的对比。陪同前来的方丈见怪不怪,慢条斯理地道:“圣上有旨,这二位郎君是来接你回长安的。收拾一下吧,明日一早就随他们启程。阿弥陀佛。”

简朴的禅房中点着一盏小油灯,李忱已经缩在榻上的角落里睡熟了。段成式和郭浣坐在他的身边,面面相觑,均毫无睡意。

郭浣问:“要不还是睡一会儿吧?否则明天赶路没精神。”

段成式说:“你先睡吧,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哦,那你到底想好了没有?”郭浣挠了挠头,“要不要告诉十三郎,他的父皇已经不在了……”

“算了,先不说了吧。”段成式看着蜷缩成一团的李忱,“说了他也未必明白,还是等回到长安再说吧。”

“嗯。”

须臾,禅房里响起了郭浣的鼾声,段成式微微合起双目。

新皇即位后,便决定要把十三弟从扬州接回长安来。有很多人选可以执行这个任务,但是京兆尹郭鏦特意到段府拜会了段文昌,共同商定向皇帝举荐段成式和郭浣,由他们二人来办这件事。

皇帝欣然允诺。元和十五年二月一日,段成式和郭浣从长安出发,沿大运河一路南下,历时二十天来到了扬州。

从表面上看,郭鏦和段文昌是想借此机会让两个少年历练一下,同时也能一览大唐的大好河山,但段成式却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先皇暴卒,对外宣布的死因是服丹中毒,国师柳泌很快就被杖毙了。但与此同时,先皇的心腹吐突承璀莫名其妙地卒于大明宫中,而另一位深受先皇宠爱的太监陈弘志却被擢升为襄州监军。更蹊跷的是,几天后澧王李恽竟也在王府中无疾而终了。

段成式不敢妄自揣测,却悄悄地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情:他重写了一遍《辛公平上仙》,署名李复言,然后将文稿藏到乐游原上的青龙寺中。这次来扬州,他还随身携带了一份,连郭浣都没有告诉,偷偷放入了观音禅寺的藏经阁。

段成式相信,在《辛公平上仙》的故事中隐藏着皇帝之死的真相,这真相即使今天不能揭露,也应该留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