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四(第6/8页)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无法把握去向的那些记忆会逐渐地显现出来。但是,那都是零落的碎片,现在还不能将他们完全拾起,重新排列,恢复到本来应有的形态。

所以,江南依然无法把握自己周围的状况和事情。虽然对于这个世界,这个现实的轮廓有个大概的把握,但对于“自己是谁”这个级大的问题,他还是无法明确回答。似乎能找到一点自己存在的基本意义。而且……

……慢慢地闭上眼睛,往昔的一些光景又复苏了。一些零星散乱的记忆碎片牢牢地烙刻在脑海中,即便想除掉,都不行。

……在那个医院的那个病房里。

——你不是我生的孩子。

躺在病床上的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那人——妈妈面容憔悴。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从前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让我死吧!

发呆的眼神,无力的呼吸,含糊不清的语言。她是这么说的。时间和日期可能不同,但这的确是发生在那个医院,那个病房里的事情。

——我已经受够了,杀了我吧……让我舒服一点。

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啊……妈妈)

当时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当时,对,是夏天,那个时候。我来到病房,独自站在她的床边——对,就是那样。当时,我……从病房里跑出来,踉踉跄跄地穿过走廊(……昏暗的走廊)。

护士们扭头看着我,觉得奇怪

(——觉得奇怪的表情)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等电梯(……老人)。跑在走廊上,鞋声很响?

(……很响)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声响

(……窗外)

许多陌生面孔的人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陌生面孔)

从扬声器中传来医院的广播,是中性的声音

(……中性的声音)

反复叫着某人的名字

(……叫着)

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孩孤零零地

(……孤零零地)

坐在综合挂一号处前的长椅上

(……前的长椅上)

(……怎么回事)

……记得自己从医院大门口冲到外面,才止住脚步,差点栽倒。此后……

江南将大拇指从太阳穴移开,深深地叹口气,慢慢地翻个身,趴在褥子上。就在那时——江南发现放在枕边的那块怀表不见了。他掀开被子,拿起枕头,找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找到。

最后看到那块怀表是什么时候?昨天深夜,还是今天起床后?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那块表不在这里了。

那块怀表是我的,是我珍爱的……但被人偷偷拿走了。究竟谁拿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江南又产生了新的困惑,深深地叹口气。

4

……夜幕就要降临。

房间里还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但夜色正一点点渗透进来。黑夜很快就要来到。那个将一切都封闭在黑暗中的恐怖黑夜就要来了。在摇摇欲坠的房子一角,市朗像昨天一样,抱腿坐在椅子上。由于一直漏雨,地上完全被弄湿了,似乎很难再找到一块干燥的地方。能安心坐下来的地方只剩下这把倚子和桌子上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虽然时大时小,但似乎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每次当闪电掠过,市朗总担心这个房子会遭到雷击。

市朗看着手表,确认一下时间——再过十分钟,就是6点了。

慎太离开这里,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这段时间里,市朗先在地上,然后移到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又惊醒,周而复始。

睡眠时间足够了,但还是无法完全清醒。已经大半天没有进食了,但没有一点食欲。已经习惯关节上的疼痛,但整个身子很沉重,似乎血液里被灌了铅。非常怕冷,用手摸摸额头,连自己都知道发了高烧。

慎太说“还会再来”,就走了,至今还没有现身,已经到了日落时分,恐怖的黑夜即将来临……

以这样的身体状况,还要在这个漏雨的房子里度过一个夜晚吗?雨还在下,身休或许会越来越糟——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怎样才能回家?难道我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就这样,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无所作为,只会害怕,蜷曲着腿,像昆虫一般柔弱……

“不要!”市朗嘟哝着,浑身颤抖,“我讨厌死在这里。讨厌再在这里度过一个黑夜,在这里,我已经……”

无计可施了吗?难道不能在雨停之前,潜入宅子里,找地方藏身?或者拜托慎太……对,如果我向他妈妈说明情况,说不定会把我藏起来的。

市朗思考着,夜色愈来愈浓。

市朗终于下定决心,将脚从椅子上放下来。站起来的一瞬间,他觉得头晕,差点摔倒,但还是振作精神,挺住了。他拿起扔在桌子一角的棒球帽,戴好,再罩上夹克的兜头帽,系好扣子,把背包留在原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