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最后一幕(第3/4页)
国歌奏到最后一句时,史迈利冲到了门边,跑下走廊和石梯,来到大厅。他迟了一步——他已经撞上了第一批急着上街拦出租车的戏迷。他往人潮中四处扫视,寻找戴尔特的身影,但是徒劳无功——戴尔特已经做了他会做的事情,选择了十二个紧急出口中的一个,直接安全走到街上。他拖动自己笨重的身躯,慢慢地在人群中穿行,径直走向正厅前排的出口。正当置身迎面而来的人群中,曲折艰难地前行时,他瞥见吉勒姆正在人群的边缘绝望地寻找着戴尔特和艾尔萨。他冲他喊着,吉勒姆迅速地回头。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史迈利总算来到前排,可以看到,身边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女士们摸索着外套与手袋的时候,艾尔萨·芬南还一直静静地坐着。接下去他听到了一声尖叫。这声音突兀而短促,表现出强烈的恐惧和恶心。一个小女孩就站在席间过道上看着艾尔萨。她年纪很小,模样俏丽,右手手指捂在唇上,脸色死一般的苍白。她的父亲,一个脸色灰白的高个子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当他看到眼前骇人的一幕,便立马抓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后拖。
艾尔萨的披肩已经从肩膀上滑了下来,而她的头正耷拉在胸前。
史迈利是对的。“让他们惊慌什么的……只要他们有所行动……”而这就是他们所做的,这具不幸的残损尸体见证了他们的惊慌失措。
“你给警局打个电话吧,彼得。我现在回家去。可以的话,让我置身事外。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得到我。”他点点头,仿佛是对自己说:“我现在回家去。”
起雾了,毛毛细雨也从天而降了,曼德尔此时正疾速穿过富勒姆路,追踪戴尔特。他前方二十码处有汽车突然打开前灯,光线刺穿了潮湿的雾气;车辆都在路上摸索前行,交通的噪声尖利嘈杂。
他别无选择,只能紧紧跟在戴尔特后方,保持十几步的距离。酒吧与影院都已打烊,但咖啡馆和舞厅仍在吸引聒噪的人们聚集在人行道上。戴尔特踉跄地走在前面,曼德尔则借助路灯的光亮跟随其后,每当前面的人走进下一个投射在道路上的光锥,身影便突然清晰起来。
尽管身患残疾,戴尔特的步伐却颇为敏捷。他大步流星,延长了残腿迈出的距离,这表现得越来越明显,因此他看起来就像是通过宽阔的肩膀突然发力,把左腿向前甩出去。
曼德尔的脸上有种古怪的神情,不是着急,或者铁下心肠,而是赤裸裸的厌恶。对曼德尔而言,戴尔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装腔作势,不值一哂。他觉得自己的猎物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罪犯,一个买凶杀人的懦夫。当戴尔特蹑手蹑脚地离开观众席,走向侧边出口时,曼德尔看到了自己翘首以盼的一幕:一名普通罪犯的鬼鬼祟祟。这行为是他能预料的,也是他能理解的。从曼德尔的角度看,犯罪的级别只有一种;从扒手到盗贼,到无视公司法规的幕后黑手,他们都是法外之徒,把他们绳之以法则是他讨厌但又必要的天职。而眼下这个,只是碰巧是个德国人。
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黄。他们二人都没有穿外套。曼德尔想芬南太太此刻会怎么做。吉勒姆会看着她的。戴尔特溜走的时候,她都不瞅他一眼。她生性古怪,瘦骨嶙峋,从样子上看,倒是周正的,平日像是以干面包与牛肉汁为生。
戴尔特突然向右拐入一条小巷,然后朝左转入另一条。他们已经持续走了一个小时之久,而他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慢下去的迹象。大街看起来空荡荡的,曼德尔确信除了他们自己清脆急促的脚步声,没有别的声音,而回声亦被雾水侵蚀。他们就在满是维多利亚式房屋的狭窄街道上,那里充斥着人造的摄政时代景观,有着厚重的门廊以及可上下拉动的窗框。曼德尔猜测他们正在富勒姆百老汇附近,也许还要再远一点,靠近英皇道。刺入大雾中的仍旧是那歪歪斜斜的身影,戴尔特的步速仍然没有减缓,对前路确信无疑,对目标穷追不舍。
当他们接近主干道时,曼德尔又一次听到车辆的呜鸣,交通几乎要因为大雾而陷入停滞了。他们头顶上的黄色街灯发散出黯淡的光芒,它的轮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就像冬日光环一般。戴尔特在路边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迎着可怕的交通,穿过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车子,走过马路,果断地闯进无数街边岔路中的一条,曼德尔确信,那是通向河流的。
曼德尔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而细雨仍扑打在他脸上。他们现在肯定是挨近河流了;他感觉自己闻到了沥青与焦炭的味道,还能感到黑色河水隐伏着的寒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戴尔特已经消失了。他快速地向前走,差点被路沿绊一跤,再继续前行,便能看到前方是堤坝的栏杆。拾级而上,在栏杆间有扇铁门,微微敞开着。他站在门边,往里张望,向下看到河面。那里有一条结实的木质通道,当戴尔特沿着不寻常的路线走到水边的时候,曼德尔听到了他那藏匿于雾气中的不规则步伐的回响。于是曼德尔走到通道上,机警地静观其变。两边设有厚重松木扶手的通道稳固地架设在那里。曼德尔估测它已有一定年岁。通道较低的那头连接着用狭道板与油桶做成的长筏。三条荒废的游艇在雾中若隐若现,在停泊区轻轻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