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6/10页)
马上就要与他当面对质,简的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即便她一直告诉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也不必感到愧疚和害怕。两人蹚水过河,来到一处开阔的多石浅滩,沿着蜿蜒的陡路上行。对面是一处悬崖峭壁。山顶上,他们席地而坐,双腿荡在崖边。脚下100英尺处,五狮河奔流不息,河水猛拍着卵石,泡沫飞溅。简俯瞰着山谷,耕田、灌溉渠与石墙相互交错。成熟的庄稼闪耀着明亮的绿意与金黄,片片田野看上去仿佛破碎玩具散落的彩色碎片。画面中被轰炸的遗迹四处皆是:倒塌的墙体,堵塞的沟渠,麦浪中的点点弹坑。偶尔可以望见点点圆帽,或是深色的头巾,已经有人在田间劳作,趁着夜间苏联人战机熄火、弹药入库之时收割庄稼。戴着头巾或身材矮小的是妇女和家中大一点的孩子,趁着亮光还能帮上些忙。山谷另一边,农田向低缓的山坡艰难延伸,不过很快便不得不向土石投降。眼前最左边的村落人家升起笔直的炊烟,直到清风将之拂去。清风带来的还有上游河湾洗澡妇女闲聊的只言片语。她们的声音十分微弱,再也听不到萨哈拉爽朗的笑声——她正沉浸在悲痛之中。这一切都是因为让-皮埃尔……
想到这里她勇气倍增。“带我回家吧。”她忽然说道。
一开始他没能会意。“咱们才刚到这里,”他不耐烦地说,然后他看着简,眉头舒展开来,“哦!”
他的语气中带着透着镇定,简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明白,看来要想达到目的,免不了一番争斗。“没错,”她坚定地说道,“回家。”
让-皮埃尔伸手搂住简:“在这个国家待久了,有时难免情绪低落。”他没有看简,而是盯着脚下湍急的河流,“尤其是你刚刚生过孩子,非常容易感到抑郁。过不了几个星期,你就会……”
“别来这一套!”简突然发起火来,她不会允许让-皮埃尔就这样蒙混过去,“留着你的医生架势去对付病人吧!”
“好吧。”让-皮埃尔将手臂抽回,“来之前咱们就决定了,要在这里待两年。培训、赶路加上安顿花费了大把时间和金钱,停留时间太短根本起不到效果,这是你我的共识。我们下定决心要发挥实质的作用,所以才承诺驻满两年……”
“可是后来有了孩子。”
“不是我的主意。”
“总之,我改主意了。”
“你无权改主意。”
“我又不归你所有!”她愤怒道。
“绝对不行。还是别再讨论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她说。让-皮埃尔的态度激怒了简。对话转而变为关于她个人权利的争论,而不知为何,简并不想简单丢出知道丈夫当间谍的真相而站得上风——总之,时机还未到。简想让他承认,她有权自由做出选择。“你不能无视我的意愿,更无权否认它。今年夏天我就要走。”
“我的回答是‘不’。”
她决定跟他讲道理。“我们已经待了一年了。已经发挥了作用,同时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大。难道还做得不够?”
“说好了要来两年。”他依旧顽固坚持。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香塔尔还没出生。”
“那就你们两个走,我留下。”
简考虑了片刻。带着孩子跟随护送队前往巴基斯坦困难重重,而且十分危险。如果丈夫不在身边更是形同噩梦,但并非不可能。然而,那便意味着丢下让-皮埃尔不管。他会继续出卖护送队。每过几星期,这座山谷便会失去更多的丈夫与儿子。不能把他留下的另一个原因在于这样会摧毁两人的婚姻。“不行,”她说,“我不能自己走,你得跟我们一块儿。”
“我不走,”让-皮埃尔生气地说,“我不走!”
现在不得不跟他摊牌了。简深吸一口气:“不走也得走。”
“没人能强迫我。”让-皮埃尔打断道。他伸出食指指着她,简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中蕴藏着某种东西,令她不寒而栗。“你强迫不了我。别白费力气了。”
“谁说我不能……”
“我劝你还是免了。”他的声音冰冷无比。
突然间,让-皮埃尔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令她完全不认识。简沉默了片刻,心里盘算着。她看到一只鸽子从村庄腾空而起,向她飞来,回到位于她脚下岩壁上的巢穴中。慌乱之中她想:我不认识这个男人!已经过了整整一年,我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你爱我吗?”简问道。
“爱你并不意味着你说什么我都要照做。”
“那就是爱咯?”
让-皮埃尔盯着她,简也坚定地回看过去。渐渐地,那份强硬与狂躁从他眼中消失,他松弛下来。终于,他笑了:“爱。”简朝他靠过去,他再次抱住她。“是的,我爱你。”他温柔地说道,轻吻她的前额。